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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三娘是特地來找他的……
也許是看見了姜晞走向二狗子屋子的身影,所以從屋子裡出來了……
姜晞思考著,並未多看蔣三娘一眼,而是逕自朝大路走去,擺明了不願意與她進行任何溝通。
他已經知道了蔣三娘來找他的目的。
——為了明燦。
在夜晚見過姜晞與姜慈的蔣三娘,雖然內心深處認為他們兩個絕非善類,但在女兒馬上要死去的關頭,是絕不會放棄任何希望的,必然會嘗試尋求他們的幫助。
但姜晞的表現明明白白地告訴了蔣三娘:讓他們幫忙?痴人說夢。
蔣三娘眼中的光熄滅了,她追之不及,又不能跟姜晞一般,光明正大地在大道上跑,叫其他村民看見,發現端倪。張了張嘴,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
直到完全消失在蔣三娘的眼中之前,姜晞的後背上還存在著幾乎有如實質的灼灼目光。
明燦必定會活下去。
但絕非是因為誰的憐憫之心。
……
一個白日與夜晚匆匆而過。
時間已到丑時。
黃道吉日,宜祈福、求嗣、嫁娶、安葬、祭祀。
整個張家村的人都醒著,在熊熊燃燒的火炬之下,眾人換上了最好的衣裳,喜氣洋洋地帶著各類祭祀的食物與紙人來到河邊。
張平負責主辦「送龍王」的祭祀。
隨著他的指揮,祭祀的物品一樣一樣擺放到了河邊,村子裡負責紅白事的老人吹奏樂器,在嘹亮而歡慶的樂聲之中,人群分出一條寬敞的道路,道路的盡頭是一個身穿紅色喜服的少女。
原本亂蓬蓬的髒污頭髮已梳洗得整整齊齊,挽成一個髮髻,插著一根木簪,木簪上帶著一隻鮮紅的紙花,隨著夜晚的微風輕柔拂動,栩栩如生。
少女被太陽曬得有些黑的臉頰在鉛粉的拍打下化作慘白色,唇上塗抹著血一樣的胭脂,身上的婚嫁衣服格外單薄,長長的裙擺如鮮花般搖晃招展,隱約露出一雙紅色繡花鞋的鞋面。
花紋繡的並非是鴛鴦或牡丹,而是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魚。
——她正是明燦。
明燦的五官非常柔和,臉頰圓潤光潔,在熊熊燃燒的火炬映照下,漆黑的瞳孔中閃動著鮮紅的光。
她的身後站著蔣三娘,穿著打扮也很漂亮,塗抹得慘白的臉,鮮紅的胭脂,好似畫皮的假人,看不出真實的喜怒悲歡。
這一刻,她似乎又不再瘋癲,而是恢復了原本的清明。
「新娘子到了!」
「恭喜,恭喜,新娘果真漂亮,怪不得能嫁得這麼好!」
「祝新郎新娘和和美美、早生貴子!」
眾人七嘴八舌,口中都是祝福的吉祥話,臉上都是盈腮的笑容,歡喜的笑聲如同暴雨,降落在人群之中,沒有一刻停歇。
張平也笑吟吟的,臉上是與村民如出一轍的喜悅,高聲道:「請新娘子上前!」
嗩吶的吹奏聲抑揚頓挫,村人們從懷中掏出了裁剪成碎片的紅紙,朝空中丟去。
鮮紅的紙張如一場只停留於明燦身上的紅雨,紛紛揚揚地從空中飄落,一部分落在明燦的腳下,一部分落在她的肩頭髮頂。
明燦緩緩朝前走,蔣三娘在她的身後,緊緊跟隨著她。
她踩著紅色的紙雨,一步一步走到了河邊。
這一路上,喜慶的吉祥話與樂聲毫不停歇,如同頭頂不會停歇的紅色紙雨。
張平站在河邊,等明燦走來了,停下了腳步,才一揮手,讓眾人搬出了一個竹篾紮成、呈一人高的圓形網狀牢籠。
牢籠的四角掛著一顆顆人頭大小的石頭,以至於挪動時,即使五個男人一起搬,也在地面上發出了沉悶的摩擦聲。
張平的目光移向蔣三娘,笑道:「請河龍王的岳母為新娘子賀喜。」
蔣三娘定定的站著,她的手中拿著一根繩索,聞言整個人顫抖了一下,眼中徐徐流下兩行淚水,將慘白的妝容沖刷出淺淺的溝壑。
樂聲震響,紙雨如血,笑聲如羅網,密密麻麻編織,掛著笑容的村民們將目光一齊盯向蔣三娘,視線如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幾乎要貫穿蔣三娘的身軀。
蔣三娘顫抖著用繩索捆住了明燦的手,一圈圈環繞腕子,而後緩緩收緊。她手指顫抖,力氣就弱小,來回幾次,仍然捆綁得松垮。
「蔣三娘怕是喜極而泣了,看來需要我們一點幫助。」
張平目光一斜,笑容滿面的張如恆便大跨步走出人群,抓住蔣三娘的手,帶著她,狠狠地綁死了明燦的手腕。
接著,又蹲下身,去綁明燦的腳腕。
等明燦的手腳都被牢牢地捆住,蔣三娘人已癱軟在地。
明燦站在河邊,略抬起頭,遙遙望著黑暗得仿佛要壓下來的天空,神色空茫而平靜,從頭到尾,沒有半點抵抗。
這個時候,比起曾經那些年涕淚橫流的「河龍王新娘」,過於從容的她,似乎又顯得是個瘋子了。
張平打開了牢籠的門,張如恆抱著明燦,將她放進了掛著石頭的竹篾籠中。
門鎖死了,五個赤膊的男人齊心協力地舉起了牢籠。
全村人不再歡聲笑語,說吉祥話,而是異口同聲地一起吟唱起送龍王的歌謠,男女老少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震撼天地的巨大之聲,在空谷之間迴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