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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液順著賀蘭珏的額角滾落,「啪嗒」落在草尖上。
柔軟的碧草無聲地顫動著。
賀蘭珏順著劍尖朝鄭雪吟望去。
或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意嚇壞了,鄭雪吟睜著雙眸,臉色雪白,怔愣半晌,「哇」地一聲爆哭。
「賀蘭珏,你要殺我!我在救你,你卻要殺我!那日你分明答應過我,只要我不再作惡,就不會殺我。你食言!你這個騙子!我再也不信你了!」
本來風聲都靜止了,樹影亦停止搖曳的動作,伴隨著鄭雪吟的哭聲,無邊寂靜中喧囂又起,一時啜泣聲與樹葉摩挲的沙沙聲混在一起。
鄭雪吟哽咽著說出那些話,詞不成詞,句不成句,語序凌亂,腔調愴然。
鄭雪吟也騙過賀蘭珏,她是公認的妖女,妖女騙騙人,那又怎麼樣。可賀蘭珏是君子,是聖人,君子聖人說一不二,怎麼可以騙人。
這種強烈的幻滅感讓鄭雪吟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以及一絲難以遏制的委屈。
是的,委屈。
要是她在作惡,賀蘭珏殺她就殺她了。她都拼著性命危險救他了,他居然要殺她。
賀蘭珏被鄭雪吟這一聲毫無預兆的哭聲哭得僵立在原地,想要解釋的話堵在喉口。
他並非真的要殺了她。
沒看見他在最後關頭收住了他的劍嗎?
冰魄劍出鞘的時候,他尚在麻痹狀態,只能拼盡全身的力道,掙脫毒素的束縛,在最後一刻握住了冰魄劍。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對鄭雪吟已毫無殺意——哪怕她曾經褻瀆過他,做出那種難以啟齒合該千刀萬剮的事。
賀蘭珏將冰魄劍插回劍鞘。
鄭雪吟仍在哭,哭到最後,收住了聲音,只無聲地流著淚,似乎要將這平生的委屈都納盡這眼淚。
這事終歸是自己理虧在先。
賀蘭珏稍作遲疑,捲起自己的袖擺,蹲了下來,為她擦拭著眼角的淚痕。
他的動作稱不上柔情蜜意,但也透著幾許小心翼翼。
他沒見過女孩子哭,又兼生性.冷淡,不知如何寬慰一個傷心的姑娘,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幫她擦去淚光。
鄭雪吟的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江水,怎麼都流不盡,很快便濡濕他捲起的那截袖擺。
她抱著雙膝而坐,身子一顫一顫的,人也一哽一哽的,偶爾倒吸涼氣,像是風中那柔弱打擺的野草。
賀蘭珏輕聲地嘆口氣:「是我錯了。」
咦?
他在道歉?
鄭雪吟隔著霧蒙蒙的淚雨看他,以為自己耳朵出現幻覺,她眨了眨眼:「你再說一遍。」
「這次,是我不對。」
「你再說。」
「我向你道歉。」
鄭雪吟並非天生的哭包,大事小事,不是總哭的,方才也不知怎麼了,被他那股凜冽的殺意罩住全身的時候,像是被人扯到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一下子就湧上了股傷心勁。
人傷心了,自然要落淚。
可她為什麼要傷心?
只因賀蘭珏要殺她嗎?
在故事的結尾,她仍是避免不了他這狠心絕情的一劍,要是那個時候她不爭氣的哭了,該怎麼辦?
鄭雪吟愈思忖,愈覺得自己這傷心勁沒有來由。
她收住眼淚,不肯再哭。
沒什麼好哭的,等她做了那些惡事,眼淚是拯救不了她的。
鄭雪吟吸吸鼻子:「你的道歉我收到了,這次我就大發慈悲,原諒你恩將仇報的行為,但願你知錯就改,下不為例。」
賀蘭珏難得順著她的話點頭:「好。」
賀蘭珏的毒素已清除得差不多,身體能自如行動了,鄭雪吟看著滿地滾落的果子,說:「你既然沒事了,幫我把果子撿起來。」
賀蘭珏將果子撿起。
鄭雪吟的儲物袋在沈縈風手里,賀蘭珏更是孑然一身,果子沒地方裝,鄭雪吟教他用衣擺兜著,系在腰間。
賀蘭珏照做了。
兜著果子,沒了仙風道骨飄然出塵的神仙模樣,倒是多些平易近人。
「簡言之和糖糖也該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鄭雪吟起身,還沒完全站穩,身子一陣發軟,跌坐回地面。
「完了,賀蘭珏,這回換我中毒了。」她花容失色。
鄭雪吟中的毒比賀蘭珏淺,手腳能動,就是沒什麼力氣,站都站不穩。
賀蘭珏才做了虧心事,她完全占據道德制高點,理所當然地提出讓賀蘭珏背她回去。
於是,賀蘭珏懷中兜著果子,背上背著鄭雪吟,踏著滿地細碎的月光,慢吞吞地往回走。
鄭雪吟將腦袋枕在他肩頭,輕聲說:「這是你第一次背我。賀蘭珏,等回頭我死了,長埋在地下,一定要在墓志銘上刻下賀蘭珏背過鄭雪吟這件事。」
風聲緩緩,賀蘭珏側了下腦袋,只看到她發間垂下的紅色髮帶。
那一抹鮮紅,像是黑夜裡浮動的紅霧。
鄭雪吟閉上眼睛,語氣里夾雜著悵惘,漸漸低了下去:「到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為我立碑,不如你做回大善人,替我立了吧,墓志銘的文辭不用太好,至少要留下我來過這個世界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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