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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我的手,抓得很緊,”
舒敖忍不住回頭看向馬車,帘子遮掩了裡面的人影,“她說她要回家。”
“阿叔。”
雪花一下撩開帘子,像在責怪舒敖說得太多,她對上陸雨梧的目光,抿了一下唇,還是下車走到他面前:“陸公子,你知道姐姐如今的境況,她強行逼出封穴的銀針,又動用了內力,這使得她的蟲毒發作起來尤其兇猛。”
“我聽大醫提起過,這種蟲毒會影響她的記憶,使她很容易忘記許多事,而她如今正處在發作期,若你此時忽然向她提起一些她忘得徹底的往事,那並不會讓她記得起來,她越想回憶,她身體裡的東西只會越發狂躁。”
雪花很煩阿叔幾句話說不到點子上,自己將其中的利害認認真真地講了出來。
“啊對對對。”
舒敖連忙點頭。
陸雨梧想起細柳不止一次對他說過她的記性不好,她甚至真的已經忘了在堯縣時的許多事,忽然間,他想起那天夜裡在陸府當中,他的院子裡,她的聲音仿佛破開那夜的風雪再度迴蕩在他的耳畔:
“或許有一天,我也不會記得起你。”
陸雨梧立在冷風中,良久,他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到底……是什麼蟲毒?”
雪花看著他秀整而蒼白的面容,說道:“那是我苗地最神秘的毒蟲,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比它更毒,我只知道它可以依附人的血脈而活,伴隨人的一生,至於更多的,大醫沒有告訴我,它有一個名字,與你們漢人的一味藥相同。”
“其名——
蟬蛻。”
第67章 小寒(二)
燕京城外,竹林茅屋中。
大醫烏布舜取下釣鉤上的銀壺,提梁被底下的火堆烤得很燙,但烏布舜一隻手滿是厚繭,就那麼面不改色地提溜下來:“既然來了,你便嘗嘗看我從苗地帶來的蟲茶吧。”
“我們苗人從前不服朝廷的管束,那時的朝廷還不是現在的大燕,而是外族強梁趁中原勢弱出兵中原,占領中土近百年,他們派兵幾次三番鎮壓我苗人不成,便將我族人趕入了深山老林。”
烏布舜說著,從銀壺中倒出來色如琥珀的茶湯:“那時候族人住山洞,吃野果,可那些果子哪裡夠吃呢?他們就在山裡發現了一種植物,它幼嫩的葉片起初吃起來又苦又澀,可是再嚼一嚼,就開始回甘,若是再喝點水,就會覺得沒那麼餓了,甚至神清氣爽。”
“但這種葉子不好保存,總有一種蟲子喜歡吃它,後來我們專養這種蟲,給它們吃上好的茶葉,再將它們做成茶來吃,如此非茶之茶,竟也濃郁芳香,常飲則令人神清目明。”
烏布舜將一個銀杯遞給不遠處的那個女子。
她身著群青色的衫裙,鬢邊一朵同色的海棠絹花,那樣一張臉雖難免留有幾分歲月痕跡,卻有清霜般的風韻,恍若神妃仙子。
只是她的眉眼太過陰鬱,無有一分柔情:“您讓舒敖去江州了?”
門外林風料峭,吹動她臂彎間雪白的披帛。
烏布舜沒有反駁,只是微微一笑:“芷絮,你半輩子都被綁在程家這艘破船上,從來也沒有機會跟隨平野去我苗地看一眼,平野生前不愛酒,只愛這一碗蟲茶,可惜他臨終沒有機會喝上一碗,你今日就權當是藉此茶,替他思鄉,如何?”
只是因為聽見一個人的名字,玉海棠原本冷厲的眉目有一瞬皸裂,她的目光落在烏布舜手中的銀杯,良久,她一抬手,披帛飛出,攬過烏布舜手中銀杯,披帛收回的剎那,銀杯穩穩落在她手中,滴水未灑。
玉海棠端杯輕抿一口,濃郁的茶香盈滿唇齒,這樣的味道竟然有一分熟悉,她愣了片刻,想起那個人從前腰間總掛著一個葫蘆,她以為是酒,但其實不是。
“我們苗人不信奉天神,只信奉人力,你看我族人被前朝外族趕入深山,看似深陷絕境,卻又偏偏找到了一種救命的茶葉,茶葉被蟲食,我們便食蟲,人總是可以在看似無解的逆境當中走出一條道去,”烏布舜一邊飲茶,一邊說道,“哪怕外力再阻撓,只要有心的人他想,他就一定不會罷手。”
他抬起臉來,看向玉海棠:“就像你們當年為了細柳費盡心力找到蟬蛻,那位陸公子找了她七年,哪怕你將細柳變成另外一個人,可皮囊之下,若神魂相親,他不言放棄,再多迷瘴也不過是欲蓋彌彰。”
“所以我才要殺了他。”
玉海棠冷冷道:“只有他死了,這世上就不會有人在記得周盈時這個名字。”
烏布舜卻道:“可是芷絮,細柳會眼睜睜地看著你,或者看著那位陳閣老殺了陸公子?”
“她已被我封住穴道,無論她心裡在想什麼,都不能遂她的願了。”
玉海棠說道。
烏布舜嘆了口氣:“哪怕一個人的容顏可以改變,可她的心性是不會變的,你封住她的穴道,是怕開春後蟬蛻醒來,她暫不動用內力還好,一旦動用內力,蟬蛻狂躁起來便會啃噬她的心脈,到時就誰也保不住她了……”
“可你心裡難道不清楚嗎?”
烏布舜看著她,“她就不是個為了自己就罔顧他人性命的孩子,哪怕你將她當作殺手來養,也還是磨不掉她骨子裡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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