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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變手中捧著那碗茶,喉嚨泛干也沒喝上一口:“大哥仁厚,那些年我在宮裡過得也沒那麼難,我甚至想,若大哥將來登基為帝,那一定是一個賢明的君主,因為是大哥,所以我心中沒有一點不甘,甚至,我希望他做大燕未來的皇帝。”
“我記得他死的那日,我正在你的書齋里,我跑回宮去也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那時我頭腦一片空白,他是遮在我頭頂的那片晴雲,他走之後,我才意識到,往後所有的風雨我都要自己來扛,可我要怎麼扛,才能讓如今的劉太后心中對我少些忌憚,我要怎麼扛,才能讓姜寰不要將我視作一塊絆腳石?”
“沒有大哥,誰也不會保我,爭不爭都是絕境,可爭了才有一線生機,所以我必須跟姜寰爭,”姜變的目光停在茶湯中那一片緩緩浮沉的茶葉,“可是爭著爭著,我卻好像陷進去了,我眼中的天地只是那把龍椅,我眼中的廝殺,只剩我與姜寰。”
姜變看著陸雨梧握筆的那隻手,他的好友原先是右手寫字的,如今陸雨梧那隻右手腕部被細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輕易許人探看。
沒有人比姜變更知道,他那雙手最鮮血淋漓的樣子,在羅州的那個夜晚,但凡他慢一步,陸雨梧的一雙手就都保不住了。
也是那時,廟外流火閃爍,廟中陸雨梧躺在枯草堆里,雙腕的血按不住,淌了很多,姜變只看他渾身顫抖的模樣,便知道他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姜變去按他的手腕,他卻用勉強還能使得上力的左手反手攥住他,問:“詔獄裡,你口中的小人物——是誰?”
他沒有多大的力氣,因為他的手筋已經受損,但姜變卻一下僵住了,他有一種掙不開的感覺。
窗外悶雷生滾,那般明昧不定的光影投落在陸雨梧慘白的臉上,他滿額都是汗,仍用一雙眼睛緊盯著姜變。
姜變像被他的目光釘死在原地:“秋融,我先救你走……”
“是譚應鵬,對嗎?”
姜變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陸雨梧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厲聲:“姜變!說話!”
又是雷聲轟隆,姜變低眼,陸雨梧手腕的血幾乎沾濕了他整片衣襟,他用力地回了聲:“是!”
話音方落,那隻緊攥他衣襟的手忽然就鬆開了。
冰冷的光影交織在陸雨梧的面容,他鬢髮凌亂,衣袖到處是斑駁鮮紅的血,他忽然冷笑了一聲,說:“姜變,如今,你還不知道先帝為何對你下死手?”
難道僅僅只是因為血統不配?
不,那夜,姜變明白過來,他即便是個異族女子生的血脈,先帝雖不看重他,卻也不是不能容他性命。
但偏偏,他動了駐守邊關的大將軍譚應鯤的親弟弟。
這,才是先帝對他動殺心的根本原因。
那夜,姜變想要救陸雨梧走,逃離流放密光州的命運,可陸雨梧卻並不願意,沒有辦法,姜變只好在徐太皓掙脫費聰的纏鬥,回到廟中的前一刻離開。
為了給陸雨梧找好藥,找好的郎中,姜變輾轉幾地才又趕去密光州,那時陸雨梧已經被紫金盟的康祿給撿回去了。
他耗費自己所有的內力,也僅僅只為陸雨梧接續好左手的筋脈,他的右手已經無可挽回了,這是姜變心中最愧疚的事。
“秋融,對不起。”
那日,他曾這樣哽咽著說。
“原本安置流民才是你的差事,若那時流民入護龍寺工棚後你便卸下欽差的身份,也就不會被我牽連了……”
姜變不知道自己那時該是怎樣一副模樣,但應該挺不像樣的,他的神魂仿佛被壓死在護龍寺的那座佛塔之下,只剩一副空洞的血肉軀體在不斷地對好友說著對不起,說自己生不如死。
密光州的日光明明很熾盛,但照在人的身上卻沒有多少溫度,那時陸雨梧就站在一片山坡上,聽著姜變的那些話,他的神情卻始終清寒。
良久,他才終於開口:“你何不好好看看你自己?”
姜變一時怔住,抬起眼帘,卻見陸雨梧並沒有在看他,而是舉目下望,姜變隨之看去,之間連綿的沙土,數不清的墳包點綴在風沙里,千里墳場,那是一種巍峨的淒涼。
“因為一座佛塔你就瘋魔成這樣,可你看看這裡的百姓呢?他們生來就是被朝廷遺忘的人,死了也不一定能有完整的屍骨,他們沒你那麼好命,一輩子吃不飽穿不暖,可他們還是想要活下去,你覺得是為什麼?”
陸雨梧轉過臉來:“你哪裡來的臉面說自己生不如死?你若只是這樣的人,卻還妄想坐上那個位子,擔起整個天下?”
“姜修恆,你捫心自問,你配嗎?”
陸雨梧幾步走近他,獵獵風中,他盯著姜變:“誰都可以瞧不起你母妃賜你的骨,賜你的血,但你不能這樣對她,也不要這樣對自己。”
他說:“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你心裡知道你對不起的是誰。”
那天起,姜變與花若丹便在密光州待了整整一年,他什麼事也沒做,什麼也沒想,就與陸雨梧和康祿待在一塊兒,紫金盟最開始想要收攏其他勢力的時候,每一步都很艱難,一切都靠他們去拼,去殺。
那算是冗長的一年,陸雨梧的手傷嚴重,卻從未退居其後,也是在這種沒日沒夜的廝殺中,他多少也學會了些拳腳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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