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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梧先是在看她,隨即目光又落在春凳上的那具身軀極度扭曲的屍體,細柳覺得他的臉色一瞬更煞白了點,她不動聲色地挪了兩步,正好略微擋了一下他的視線,鬆開死屍的手,她重新將那沾著斑駁血跡的白布蓋上去。
陸雨梧從未如此直觀地見過如此血腥扭曲的屍體,他喉嚨滑動一下,強忍嘔吐的欲望,冷白頸間青筋繃緊,像是略緩了一下:“看得出什麼嗎?”
細柳搖頭:“墮樓而死,筋骨都斷了,沒什麼值得注意的細節。”
陸雨梧頷首,隨即走到那正啜泣的秦姓官員面前,其他幾位大人忙施禮,喊一聲“小陸大人”。
他們此時心裡也是各有各的雜陳。
誰都曉得,陸閣老剛沒,這位小陸大人府里必然有忙不完的後事,誰想到他竟還能擠出工夫來護龍寺這一趟。
陸雨梧拱手還禮,隨即問那秦姓官員:“聽聞今日五皇子殿下賜席,你老師為何沒有過去?”
那姓秦的官員不敢怠慢這位小陸大人,他吸吸鼻子,說:“老師說他沒有什麼胃口,說要自個兒去藏經塔上看看,他說這座佛塔是咱們熬了不知多少個大夜熬出來的,全都是咱們的心血,放眼前朝,絕沒有這樣佛塔,他說,他說……”
他哽咽起來:“往後就沒那個時間再看了,哪知道,哪知道他竟然就失足……墜樓了!我該好好陪著他的!這要我如何向師娘交代,如何向師娘交代啊!”
他聲音悲愴,在場其他人,包括那些被東廠攔在不遠處的工匠與流民心裡也開始有些不是滋味。
那是彭老。
彭老是個沉默寡言的老頭,在工事上總是一絲不苟,錙銖必較,忽然這麼沒了,還真教人心裡泛酸。
陸雨梧眉頭微蹙:“當時藏經塔上除他以外,果真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看見他是如何墮樓的?”
“沒有,沒有……”
姓秦的官員哭著說。
其他人也都搖頭。
陸雨梧忽然沉默下來,他回過頭,目光掠過藏經塔上一層又一層。
“怎麼了?”
細柳順著他的目光,敏銳地問。
陸雨梧說道:“無人看見他是如何上樓,如何摔下來,又如何斷定他是失足?放金身佛像那日我上去過,石磚欄杆足有半人高。”
細柳聞言,她不由沉思,半人高的石欄,彭老得將身子探出去多少才能釀成這樣的意外?她擰眉:“難道不是失足跌落,而是……”
“不可能!”
那姓秦的官員連忙道:“老師他絕不可能輕生!”
陸雨梧其實也不太相信彭老也許是輕生墮樓,他在護龍寺中常與彭老打交道,那位老大人,雖嚴肅寡言,卻十分有能力。
此前相處,看起來也並沒有什麼異常。
“你何以如此篤定?”
細柳看著那姓秦的官員:“那你說說看,他最近可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事關你老師身後之名,你最好想清楚了回答。”
那姓秦的官員哭得腦子丟了大半個,一聽到事關老師清名,他又趕忙將丟掉的半個腦子塞回來,認真努力地想了好一會兒:“老師他……好像近來確實有些不太一樣。”
“他常常出神,好幾回我跟他說話,他都恍恍惚惚的,沒聽到似的,上回下暴雨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屋中呆坐,還差點燒著了鬍子……他好像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那日欽天監的人來,咱們一塊兒去藏經塔中作陪,他也一句話都沒說過,自己綴在後頭,我偶爾回頭看他,就見他在這兒摸摸,那兒看看的,就跟第一回 進去似的,我覺得他不高興,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問他,他也只拉著我說,跟著他在這兒這麼久,辛苦了。”
他又有了哭腔:“他從來不苟言笑,從前也分明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可是那日,他卻說辛苦我了……我有什麼辛苦的?他是我的老師,他教導我,打我,罵我,也全都是為了我好,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辛苦啊……”
他蹲下去,失聲痛哭。
細柳沒有說話,但她本能地察覺到了點微末的詭異感,再看陸雨梧,也許是與彭□□事數月,他被這姓秦的官員情緒所染,淡色的唇微抿,他回頭看向那沾血的白布,底下那具屍體的慘狀仿佛又浮現在他眼前。
不對,
很不對。
“五皇子殿下呢?”
陸雨梧忽然出聲。
“陛下傳召,殿下已經入宮。”
一位工部的大人說道。
陸雨梧心緒有些不寧,卻一時間理不清什麼頭緒,他望了一眼面前這座巍峨的寶塔,天光雲影徘徊其間。
他提起衣擺,要往階上去,哪知才走了一步,卻聽一陣雜亂的步履聲飛快掠來,轉過臉去,竟是去而復返的曹小榮。
他顧不得擦滿頭的汗,連忙喊道:“小陸大人!陛下有旨,宣您入宮!”
陸雨梧雙足頓在石階上,他看著越來越近的曹小榮,他身後是那群一路跟著他的宦官,皇命在前,他抬眸看向藏經塔門內,金身佛像半露尊容,閃爍華光。
“去吧。”
細柳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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