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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自己撐著慢慢起身,接來蓬草湯,才發覺是溫熱的,應該是他在外面的火堆煨了一會兒的緣故。
細柳說了聲謝,握起筷。
陸雨梧看著她低眉喝湯,不見一點異樣,她甚至是面無表情地吃下一整碗的蓬草。
“不覺得苦嗎?”陸雨梧問道。
“這裡的人沒有一個在意它苦還是不苦,只要無毒,可以果腹,足矣。”
細柳淡聲道。
外面的雨聲似乎減弱了些,陸雨梧雙手撐在膝上,“此地不算貧瘠,今年也不見天災,若耕種得當,應該不至於少有餘糧,難道皆因匪患所致?”
“陸公子是哪裡人?”
細柳卻問。
“燕京人。”
“初次離家?”
“算是。”
陸雨梧頷首。
“公子生在繁華堆錦之地,”細柳將碗筷擱在床旁的石凳上,“自然不知沃野千里,其民也飢的道理。”
陸雨梧沒有反駁,只用柴棍撥弄一下火堆,火星子飛浮,他輕垂眼睫,“那姑娘你呢?姑娘不動聲色,已探得我幾分底細,而我卻連姑娘姓甚名誰都還不知,若村長他們問起,我又該作何解釋?”
細柳泛白的唇微扯,“公子既能自作主張以兄妹之名做藉口,又何愁再找一個藉口自圓其說。”
聽她打機鋒,陸雨梧也不惱,只看著她緩慢地側身躺下去,背對著他,石室里又靜謐許多,唯有火堆里偶爾的噼啪聲。
陸雨梧正欲靠著石壁小憩,石床上的貓跳下來,一躍到他膝上,他才摸了摸貓腦袋,卻聽那道清越的女聲忽然落來:
“細柳。”
陸雨梧抱著貓,先是一怔,隨即微彎眼睛。
雨聲不斷,火堆漸熄,石洞的陰冷裹身,頭痛症折磨得細柳幾乎整夜未眠,她硬生生捱到洞中微有明光,才從乾草堆底下抽出雙刀。
細柳扶著臂膀起身,穿上放在床下的黑靴,將布兜搭在身上,抬眸四下掃視,才發覺狸花貓趴在那少年的膝頭。
淺薄的天光順著外頭鑿出的瞭望口鋪了一層進來,少年淡青的衣袂隨晨風微動,他呼吸很輕。
細柳步履極輕地走到他面前。
她俯身,將貓抱起。
陸雨梧覺得夢中壓在自己膝上的石頭消失了,但他疲倦到睜不開眼,直到有人輕拍他的肩,一聲聲喚:“陸公子!”
他睡眼惺忪,望見張阿婆的一張焦急的臉。
“你妹子不見了!”
張阿婆連忙道,“你看,這些怕是她給的。”
陸雨梧看了一眼張阿婆手中捧著的幾片銀葉子,他低頭,發現自己膝上也有,他清醒了些,側過臉,果然石床上已不見人,她的包袱和貓也都不在。
張阿婆念叨著,“陸公子,這雨還下著呢,她一個姑娘家,那麼重的傷……”
“您不必擔心,我這就去尋她。”
陸雨梧起身。
小雨連綿,晨間濃霧潮濕。
天色尚且沒有亮透,一隊人馬擠在山下的村落里,他們約莫有數百人,浸過桐油的松明在細雨里燃燒,照亮一張張陌生臉孔。
“這地方怎這寡水!”
一個皮膚較為黝黑的男人啐道,“一個人也不見,康二哥,他們難道遷走了?”
被稱作二哥的男人約莫三十餘歲,鼻骨低,膚色發黃,身材矮小,看起來不苟言笑,他抓著竹杆子砸摸一口旱菸,火星子在銅管里發亮,他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微眯,緩緩搖頭,“原先咱們誰不是個良民?他們這點伎倆,你難道看不出?”
“要真是遷村,這東西他們怎麼會忘?”
康二哥一抬手,一粒粒的春種從他指縫中落到泥濘的地里:“阿勒,我們冒雨翻山走夜路過來,如果空手回去,大哥會不高興的。”
“他們一定就在附近,我們得找他們出來。”
第7章 霜降(一)
山間煙雨潮濕,天色青灰。
細柳一手扶臂疾步穿行林中,衣擺擦過枝葉時,帶起一串晶瑩的水珠淌落。
倏地,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
細柳眉梢微動,摸向腰間的剎那,她一個轉身抽刀。
雨珠如粒,在刀刃上碰出清澈的聲響,少年青衫濕透,尚還有些氣喘,他垂眸盯住面前沾滿雨露的劍鋒,又看向細柳,“細柳姑娘這便要走?你的傷……”
“我已無大礙。”細柳打斷他,收刀入鞘,扶住左臂。
陸雨梧抬起眼,林間鋪開散碎冷光,照見她彎眉如黛,兩頰蒼白,山間濕霧裡,她烏黑髮髻間銀流蘇微晃:“我與陸公子並不同路,便就此別過。”
雨珠積在眼睫,陸雨梧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刀,頷首,“既是如此,那我與姑娘便在此分道。”
他抬手遞給她斗笠,“你走錯了方向,聽村長說從這裡下山只有一條荒蕪野徑,即便是下去了,底下也橫亘著一條青帶河,並無去路。”
他抬手指向一側,“走那裡下去可通石徑。”
細柳微怔,片刻後,她接過斗笠,頷首,“多謝。”
陸雨梧不言,等她轉身融入雨霧之後,也沒多做停留,很快便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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