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長街之上,風雪呼嘯,巡夜軍整齊的步履漸遠,陸雨梧抬眸,只見那女子在一片濃烈的陰影里,孤零零的,一動不動。
陸雨梧拿來一名侍者手中的燈籠,朝她走近。
細柳的雙眼從他淡色的衣擺慢慢落到他的臉上,他身披一件狐狸毛領的披風,烏濃的髮髻只簪白玉,那一雙澄澈的眼中隱含一分關切。
“你怎麼了?”
他說著,看向她腰間,除了銀白腰鏈,再無其它,“你的千戶腰牌都不帶,夜裡這樣亂走,如何說得清?”
細柳泛白的唇微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她看著面前這個人。
紛紛雪落,被風斜吹入她的衣襟,她卻麻木到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冷,她這樣沉默著,他竟也就這樣立在寒風中,認真地凝視她,等著她。
“我……”
她開口,聲音艱澀。
冷風拂面,她好半晌才又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找到籍冊了。”
陸雨梧乍聽她這句話,他眼睫一動,立即追問:“如何?可有盈時的記錄?”
細柳無聲頷首。
“那她如今在何處?”陸雨梧眼中神光一瞬明亮許多,他一下握住她手臂,飛雪寒天,她竟然只有這一身單衣,那種浸透骨肉的冰冷浮上他的指腹。
她眉目比嚴冬更凋敝。
“死了。”
啞聲,兩字脫口。
陸雨梧神情一震,握著她手臂的手指驟然一松,燈籠落地,雪粒子輕拂他的眼睫,瞬間被他眼瞼的溫度化去,寒風如惡鬼撕扯著嗓子般在人的耳畔喧囂:“你說……什麼?”
細柳低眼看他的手,視線又落去自己腰側短刀,雪粒如鹽般輕覆刀鞘,她伸手一摸,滿掌濕潤:“山主親口對我說,七年前她曾與我一同入山,這一雙短刀曾有一柄屬於她,她是我的……”
她張張嘴,片刻才又發出聲音:“同伴。”
原來她曾有過同伴。
這一雙短刀不是一開始就完整地屬於她。
還有另一個人曾與她在山中同度所有殘酷的日子,有人,曾是她唯一的同伴。
“可是,”
細柳的聲音很輕,“我不記得她了。”
什麼也不記得。
連看她的畫像也只覺得是一個陌生人。
細柳從未覺得自己的健忘如此可怕,可怕到每一個經過她的生命的人都可以被毫不留情地抹除所有。
“怎麼可能……”
陸雨梧喃喃似的,他猛地抬眼盯住細柳,扣住她雙肩,“只憑她一面之詞,如何能確定盈時真的已經死了?”
“凡是入了紫鱗山的人,生與死都要記錄在冊,絕無例外。”
地上燈籠燒盡骨架,風雪喧囂。
陸雨梧雙手卸力,鬆開她。
細柳抬起臉,陸驤那一行人停在不遠處,腳邊的燈籠燒得只剩最後一寸焰光,她驀然發現面前這少年不知何時眼瞼泛紅,淚意剔透。
雪意陡然盛大,紛紛揚揚如鵝毛。
兩人相對,冰雪滿頭。
冗長的死寂中,細柳張了張口:“你……”
但她忽然又什麼也說不下去。
轉過身,衣袂獵獵,細柳迎向一片昏黑,才走出幾步,肩頭銀針刺得她血肉劇痛,她身形一晃,勉強穩住步履,雪氣撲面的剎那,她腦海里驟然閃過另一片冰天雪地,似乎有誰紅著眼眶,淚意晶瑩。
短暫的怔忡。
那些畫面一閃即逝,她發現自己什麼也抓不住。
但忽然間,
她隱約記得一個名字,她停下來,轉過身:“陸雨梧。”
她茫然地說:“你認識圓圓嗎?”
落雪聲聲,陸雨梧猛然抬頭望向她,眼瞼淚意如滴,瞬間跌落。
第50章 大雪(七)
風雪拂鬢,冷得人一身筋骨都僵透了,陸雨梧濕潤的眼瞼微顫,他的神情複雜而裹滿震驚:“你……怎麼會知道?”
“我好像夢到過。”細柳努力地回想腦海里那些為數不多的畫面,好像她模糊的夢境裡總有這樣的雪,盛大到足以掩蓋一切亭台屋舍,甚至消去所有夢中人的聲息。
她什麼也記不清,只有下不完的雪,一片白茫茫真乾淨。
“什麼?”
她的聲音太輕了,兩人間隔著數步之遙,陸雨梧並未聽得真切。
“我夢到過……”細柳喃喃似的,肩骨痛得她幾乎要站不住,寒風如細密的尖針刺入肺腑,耳鳴如雷。
她喃喃似的重複這一句話,只是看著陸雨梧那一張臉,滿耳的尖銳之聲刺得她頭痛欲裂,紛雜的,模糊的畫面閃爍,一幀幀壓得她恍惚之下踉蹌地退了幾步,頸側青筋隱約浮起,陸雨梧有一瞬仿佛看見她那一層薄薄皮膚之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微微鼓動幾下。
他沒看得清楚,抬步朝她走去,卻猛然聽得一陣馬蹄疾馳之聲越來越近,他下意識地回過頭。
守在馬車邊的陸驤與眾侍者亦循聲回望,只見一行人騎馬衝破昏黑濃影而來,為首之人身形魁梧,一身褐色衣袍,腰佩長刀,他越近了些,車蓋底下的燈籠照見他不怒自威的眉目,一張嚴肅的國字臉。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