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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娘一抹眼淚:“您與父親過得都好,只有我不好,你們根本不在乎我!對,什麼都是我偷的!”
她一邊哭,一邊轉身就跑,滿頭的珠玉一路跑一路掉。
“苓娘!”
孟氏連忙追出去,正逢老管家陳添德從另一邊過來,他看見小姐哭著跑走,滿腦袋的東西掉了一地,他還沒來得及去撿起來呢,回頭就看見孟氏急忙出來,頭上擁擠的飾物碰碰撞撞的,也掉了幾個簪子。
“夫人,這是怎麼了?”
陳添德連忙迎上去。
孟氏喘勻了氣,看見月洞門外已不見女兒的身影,她將手中那串玉菩提翻來覆去看了幾眼:
“我本來還以為這東西丟了,卻原來只是虛驚一場,還惹得老爺擔心。”
“那,”
陳添德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咱們還要將貨物都送到您娘家去嗎?”
孟氏想了想,道:“這回蝗災鬧的,難免心裡便有那麼些不安,不過如今這串子既然還在,也就暫且沒什麼可擔心的,不必那麼急了,容我多想幾天,與老爺通個信再說。”
第61章 冬至(八)
比起在東南方向的江州,燕京如今正是更冷的時候,大雪數日不化,壓塌了一些不夠結實的民宅屋頂,陳宗賢那三進的院子東北角的耳房也沒能倖免,斷了根脊樑,碎瓦混合著冰雪堆了一屋子。
家中沒多少僕從,管家陳平只得從外面找了些人來清理狼藉,他掀開氈簾鑽入陳宗賢的臥房裡,正見陳宗賢穿上一件袍子,在系衣帶。
“老爺,怎麼不多睡會兒?”
陳平連忙往外頭招人送茶進來,隨即走到陳宗賢身邊小心翼翼地幫著整理衣袖,“那屋子小的已經讓人去收拾了,斷了幾根脊樑,都補上,重新鋪瓦就好了。”
陳宗賢有些深陷的淚溝鋪著一片暗青,昨夜裡東北角房梁塌陷的那一陣動靜極大,他一夜沒合眼,到天亮時方才小憩了片刻,但夢中又是雪壓房梁的那陣動靜,他沒多會兒又驚醒過來,此時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陳平,去收拾東西。”
他撫平衣袖最後一絲褶皺。
陳平聞言,一下抬起頭來,只見陳宗賢眉宇之間擰著一個川字,那雙眼睛沉沉的,也許是見陳平沒動,他道:“還不快去?”
“是。”
陳平連忙轉身去收拾起來。
屋子裡燒著炭火,暖烘烘的,但陳宗賢對面半開著一扇窗,外頭的冷風灌進來,吹得他鬍鬚輕動,他在身後一張圈椅上坐下來,一名婢女進來上了熱茶,就放在他旁邊的方案上,但他沒動,一雙眼徐徐掠過這間陳設簡樸的居室,多的是書,卻沒幾件什麼珍奇擺件,他的目光最終定在牆上那幅神骨飄逸的“上善若水”之間。
大約六七年了,他沒回過江州。
女兒苓娘今年嫁給翰林學士孫成禮的二兒子,他也沒能回去一趟,昨夜的冰雪壓斷的仿佛不只是他的房梁,自審訊王進之始,他心中深埋的那根刺便有了再度冒頭的跡象,而今那串菩提子的失蹤,更觸碰了他敏感的神經。
“老爺,您不是已經讓紫鱗山的左護法去了嗎?何必您親自再回一趟江州呢?”陳平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小心地開口。
“你懂什麼?”
窗外明亮的晨光映照陳宗賢一張疲憊的臉,“我父母俱去,江州老家就只剩她們母女兩個,如今苓娘嫁了,便只剩若秋一個人操持家事,趁著如今我還告病在家,親自回去看上一眼,也好安心。”
陳平聽了,自是不敢再多言什麼,匆忙收拾了幾件老爺的行裝,才掀開氈簾喚人備馬,外頭的門子卻來報:“管家!曹小榮曹公公帶著聖旨來請咱們老爺了!”
乍聽此言,陳平心中一駭,回頭果見陳宗賢一下掀簾出來。
鵝毛大的雪還在下,陳宗賢看著那曹小榮領著一眾宦官入得院來,身上披著鑲毛的厚披風,雙手捧著聖旨走來階前。
院中青松覆雪,曹小榮朝陳宗賢俯身作揖,隨即抬起臉來笑吟吟道:“陳閣老,奴婢奉陛下旨意,前來請陳閣老入宮議事。”
也許是見陳宗賢眼瞼底下一片青黑,看著的確有幾分病氣,他便道:“知道陳閣老您近來身體有恙,但內閣實在是離不開您哪,陸閣老今年都七十多了,您不在,他和其他幾位閣老哪能忙得過來呢?整個大燕的民生都在內閣的案頭堆著呢!”
陳宗賢的目光凝在曹小榮手中的聖旨上,他面上不顯,咳嗽了幾聲,看起來並沒有絲毫的遲疑,俯身作揖之際,鵝毛似的雪花擦過他的髮髻,落入他單薄的衣襟,他疲憊虛弱的聲音響起:“臣——領旨。”
直起身,陳宗賢從曹小榮手中接過聖旨。
這趟江州之行是回不去了。
陳宗賢換上好些天不曾穿過的官服,戴上官帽迎著風雪入了宮,曹小榮說是陛下體恤,特地賜了肩輿給還在病中的陳宗賢乘坐,一直將他送到干元殿。
殿中被炭火烘得溫暖如春,陳宗賢入了內殿才見陸證坐在一把椅子上,而另一邊則站著一人,青布棉袍,發上一支海浪卷紋的木簪,一副儒雅風流的氣質。
帘子遮掩了龍榻上建弘皇帝的身影,陳宗賢隱約看見曹鳳聲就守在一旁,他一撩衣擺跪下去:“臣陳宗賢,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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