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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與陸雨梧趕至城門口,正逢大雨當中,這樣一道聲音嘶聲力竭:“建弘八年,臨台大旱,建弘九年,江州蝗災,建弘十一年,朧江雪災,建弘十二年臨台復又大旱,數不完的天災,道不盡的人禍!陛下!看看您的臣民吧!自修內令出世以來,天下滿目瘡痍,此政令非是利國利民之策,分明是那奸臣陸證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刃,他要掏盡我等百姓的血肉才甘心哪!上蒼震怒,降災於世,這都是奸臣陸證所結的報果啊!”
徐虎眼尖,回頭看見一身緋紅官服的陸雨梧,他趕忙迎上去:“小陸大人,您怎麼過來了?”
陸雨梧望了一眼城門甬道外面:“怎麼回事?”
徐虎臉色十分不好:“卑職也正奇怪呢,不知怎麼就突然躥出來這麼些人,進不了都城,就在此信口胡言……”
明園裡昨日才處死了一位詈罵首輔,詆毀修內令的姓袁的大人,今日就有這麼多流民在都城之外發了瘋似的上趕著犯聖人的忌諱,徐虎是守城禁軍三大營之一的統領,他攤上這檔子事,莫說五城兵馬司了,其他幾營的統領也都避著不敢沾事,他心裡實在委屈又焦躁:“乾脆卑職全將他們押入大牢算了!皇城之下,怎容他們目無王法,驚擾聖上!”
“什麼大牢,可以關押得下這麼多人?”
陸雨梧攔下他,抬眸望向雨幕當中,那些衣衫襤褸,幾乎都是骨瘦如柴的流民,暴雨沖刷著他們臉上的髒污,他的目光定在那正扯著嗓子大聲哭喊的男人身上,看起來是個讀過書的,身上一件髒舊的袍子還可蔽體,但他卻不像那些人一樣那麼枯瘦。
陸雨梧的視線凝在他身上,對徐虎道:“他們這些人手中沒有一件兵器,連棍棒都沒有,不算造反,亦不曾對陛下出言不遜,僅僅只是因為他們罵了我祖父幾句,你就要定他們的罪,那我祖父成什麼了?”
徐虎現下是進退兩難:“可難道要由著他們如此嗎?這裡是燕京!是天子腳下!他們如此聚集,成何體統啊!宮中還沒消息出來,要是陛下怪罪……”
“閉嘴。”
細柳打斷他的絮絮叨叨。
無論各地受災如何,底下一直有官府偷偷阻攔流民往燕京跑,之前能有兩千人跑來燕京,已是那些流民跨過萬險,千辛萬苦而來。
他們是少數,在遼闊的大燕國土上,多少流民只能無聲無息地死在路邊山野,能夠踏足燕京的,已能算是一種幸運。
這幾乎是官場上一種心照不宣的作為,也正因為如此,眼前這幫突然出現的流民才顯得無比詭異。
很顯然,他們的出現,是有心之人的刻意成全。
細柳這麼想著,忽見身邊之人朝城門外走去,大雨擊打著他的傘沿,潮濕雨霧中,他很快站定在那些人的面前。
雨霧盛大,他垂眼看著那不知疲倦地細數著修內令種種惡果的男人,無數張嘴緊跟著他的話音辱罵著當朝的首輔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奸臣。
那粗袍男人忽然止住聲音,看向面前這位穿著緋紅官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大人,男人也許是嗓子疼,他還就著砸來臉上的雨水喝了幾口。
“你口口聲聲說了很多,我亦一樁一件聽你說完。”
雨水辟里啪啦敲打傘沿,陸雨梧居高臨下,一雙眸子神情清淡:“聽你說話,我想你應該也算是個讀過書的人,你難道不知天災常非人力所能相抗?是上天不仁,你卻將它與法令國策扯上干係,我卻要問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陸證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
那男人一手指著頭頂那片黑沉沉的天:“修內令若是利國利民的國策,那我等又是因何而傾家蕩產,上無片瓦遮頭,下無立錐之地!這連年的天災害死了多少人?他陸證堂堂首輔,何時在乎過我們這些人的死活?”
“陸證大奸臣!”
“生吃人骨血的魔鬼!”
“陸證是大奸臣哪!”
一時間,諸般附和之聲漸起,細柳朝前走了幾步,她抬眸看向那麼多的人,他們憤懣,他們哭泣,每一聲辱罵都落在那少年的耳里,也落在很多人的耳里,細柳回頭,城門內許多百姓不顧暴雨,被兵士們攔在城中,他們那一雙又一雙眼睛都在往外看。
細柳再看向陸雨梧,他沉默地聽著這些人的辱罵,直到他們罵得累了,聲音漸漸小了,他才又開口:“任何法令推行都需要時間,正如一個人他身上患了沉痾舊疾,此時有一位大夫說,他能治,只是這傷口經年,反覆潰爛,若要根除,必除腐肉,可要除去這腐肉,就必須要經歷陣痛,難道說,因此就要不治了嗎?根除腐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讓一個人痊癒也非一日之功,你將慶元鹽政的敗壞,各地的天災都歸於修內令,就如同在怪罪想要給身患沉痾的人除去腐肉的大夫,腐肉不是因為大夫的手段所致,而是這個人他自身滋生的疾病,憑你三言兩語,就要讓人諱疾忌醫?”
這番話說得通俗易懂,也令這些流民很容易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若說那粗布袍衣的男人用他讀過書的腦子將黑白攪弄在一塊兒,使得這些流民順著他的話術而相信一個所謂的事實,那麼陸雨梧則是輕易將被他攪弄成髒的黑白兩色重新分開,變得涇渭分明,更動搖了這些流民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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