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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端著藥茶的手一抖,他努力穩住聲線:“老爺,去江州的人還沒回來。”
“啊。”
陳宗賢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接過來藥茶往嘴邊一抵,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褐色的藥汁灑出來,順著他的鬍鬚滴滴答答地淌。
“老爺……”
陳平連忙拿來帕子擦拭陳宗賢的鬍鬚,又去擦他沾濕的衣襟,猛然間,陳宗賢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手勁之大,幾乎要捏碎陳平的手骨。
陳平不敢掙脫,抬起頭撞見陳宗賢那雙布滿血絲的眼,他眼瞼顫動,一瞬之間濕潤起來,他張口喚了聲:“陳平。”
他緊緊地咬著齒關,像在沉默中竭力消化滅頂的情緒,如此便讓他的這張臉變得有些猙獰,他強忍許久,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恍惚地問:“你說,她們會恨我吧?此時,黃泉之下,她們會不會想要食我血肉,甚至將我……千刀萬剮?”
陳平眼中隱有淚意,他喉嚨動了動:“老爺,夫人和小姐她們都會明白的,您……您是逼不得已啊!”
“不。”
陳宗賢驀地鬆開了他,臉上仿佛沉如死水,他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是逼不得已,她們明白,我亦明白。”
江州一案塵埃落定,以牽連其中的地方鄉紳的性命,他的妻弟孟桐全家人的性命,還有……他的妻子孟氏的性命做了一個了結。
孫成禮亦牽涉其中,孫家全家被判處斬,當中正有他的女兒——苓娘。
陳宗賢心膽劇痛,他越是用力握緊手中的茶碗,這雙手就越是哆嗦,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幾乎快要掩蓋他嘶啞的聲音:“我欠她們,死後再還吧。”
陳平低首,暗自抹淚。
陳宗賢抬起來酸澀的眼,望向窗外晦暗雨幕,這雨下得就好像天河倒轉,傾瀉而下似的,天上地下,都要翻覆。
“袁仲這顆棋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扯了扯唇,牽動著一邊臉頰肌肉,藥膏在他傷口上乾涸發黃,與血肉粘連在一起:“陸證如今也該嘗嘗這騎虎難下的滋味了。”
陳平收拾好情緒,忙道:“老爺,這袁仲是咱們開的頭,就是不知吳老太傅他們那些人會不會如您所想,接下去將這火燒得更旺……”
“吳老太傅他們那些世家勛貴,不過是仗著祖上在太祖皇帝面前有些功績才有如今這副家底,幾代人就這麼泡在榮華富貴里,年輕一輩的沒幾個長進,老的卻還算是些人精,他們本就對陸證的修內令頗有微詞,如今新增的清吏之項更是擺明了針對他們這些勛貴子弟,他們難道就擎等著陸證挖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陳宗賢低低一笑:“聽說昨日明園中,陛下對吳老太傅也不像往常那樣親近了,如今最急的該是他們,他們若再不做些什麼,就只能是陸證砧板上的魚肉,等著看吧,我搭好這戲台子,接下來,就是吳老太傅他們這些人登台唱戲了。”
這雨下得太大,護龍寺中不得已停了工,工匠們都在工棚里避雨,陸雨梧特地囑咐陸驤給他們送些驅寒的薑茶。
“幸好雨前就將那六層樓高的金身佛像放進藏經塔里了。”
工部的一個官員端著熱茶,望著瀑布似的雨幕里,隱約可見的,那道藏經塔的輪廓,徐徐一嘆:“咱們這些人的心血,都在這座塔上了。”
“是啊,這塔是護龍寺的根本,原本今日欽天監的人說要來看,這麼大的雨,怕是不來了吧?”另一名官員說道。
“誰知道呢?”
那官員搖了搖頭,回頭見那位須子花白的老大人坐在書案前發呆,擺在旁邊的蠟燭燒得斷了,焰光閃爍,就要燎著他的須子,他忙提醒:“您老快醒醒神!小心燭火!”
那白鬍子官這才一下回神,往後坐了坐,卻是又將一雙眼盯住那燭影,他動也不動,好似入定。
正是此時,外頭有人來報:“幾位大人,內官監小曹掌印和欽天監的幾位大人們過來了。”
正下著暴雨呢,那小曹掌印和欽天監的人還是來了?
工部的幾位大人們面面相覷,那位白鬍子官悶聲不響地站起來率先出去,他們也趕忙跟上去。
欽天監的監正監副都過來了,他們是來看藏經塔的,根據欽天監的測算,那是當今聖上的命脈所在,這幾位工部的大人理應前去作陪。
陸雨梧從工棚回來,見那間大卷棚屋前站著一人,他步履頓了一下,隨即走上前去:“跟著欽天監的大人們過來的?”
細柳雙手抱臂,靠在門邊,抬眸看他:“曹小榮也過來了,我是奉命跟他來的。”
陸雨梧點了點頭,看她衣擺濕透,便道:“進來烤火。”
細柳不言,跟在他身後進去,屋中銅盆里燃著炭火,陸驤飛快倒了兩碗茶來,一碗給自家公子,一碗奉給細柳。
對上陸驤熱忱的笑容,細柳頓了一下,無聲接過茶碗。
銅盆里的炭火迸出些火星子來,陸雨梧一手及時拂開她的衣擺,細柳後知後覺,往後坐了一點,她抬眸,大約是因為抿過幾口熱茶的緣故,他唇上被熱意添了些血色,那道細小的傷口成了一點深色的痂痕,有點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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