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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證正襟危坐,神情肅正了些:“若朝廷里都成了這樣的人,那麼我大燕便離亡國不遠了,我這回提拔起來的白苹的那些人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們在地方上的政績不錯,我也令人幾番查證過,都是有些操守的,只是出身白苹洲而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朝廷里有了這樣的風氣,一個人出身在哪兒,做了官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什麼派系,我偏要打破這種風氣,我希望你往後也不要囿於黨派之見,只要他們能做好官,且不至於心眼小得只剩黨派之間的那些爭來斗去,便都是可用之才。”
鄭鶩一時間喉嚨微動,他再也坐不下去,一下子站起身,外面雨聲真似天河傾瀉,倒灌人間,他又忽然跪了下去,俯身叩頭:“閣老……學生當年初入官場,很看不慣一些作為,自以為清是清,濁是濁,卻牽連黨爭而被陷害入獄,承蒙您親自施救,學生才免於刑罰,您看學生因此而受了打擊,不願再為官,便請我做秋融的老師,這麼多年,鳧淵一刻不敢忘恩,您的教誨,鳧淵一定謹記。”
陸證看著他半晌,才嘆了口氣:“鳧淵,你不必這樣,既然提起秋融,想必你也應該明白我的用心。”
鄭鶩一瞬抬起頭來。
“你應該想得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包庇陸家那些個不成器的東西,是我親手遞給陛下的把柄,”陸證將茶碗擱在書案上,語氣平淡而隱含凜冽,“無論是否出於我的本心,他們這些年仗著我這個首輔,的確做了不少錯事,是這錦繡榮華將他們一個個都泡爛了,陸家留著這些爛根也是無用,就讓他們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吧,如此也算給那些還沒有踏錯的陸家子孫一個警醒。”
他近乎冷漠地割捨掉自己族中與他血脈相連的子弟,仿佛那些爛掉的東西從來不值得他半分憐憫,鄭鶩愣愣地望著他。
誰能做到陸證這樣呢?
所謂白苹與蓮湖洞的爭鬥,不就是先從地域來的麼?有權有勢的官員籠絡人心時總會多偏愛同鄉一些,仿佛出身同一個地方,便可以在官場上做到同心同德,同氣連枝,蓮湖洞因有一間天下第一書院而在朝堂中自然而然地凝聚起屬於蓮湖洞的力量,白苹洲倚靠世家大族也拼湊出飛入朝廷中的一片沙鷗。
“大燕朝廷千百官,千來飛出蓮湖洞,百來應泊白苹洲”便是由此而來,靠同鄉凝聚起來的兩股力量在大燕朝廷里爭來斗去,他們千方百計想要排除異己,又費盡心思維護自己人,從頭到尾都在爭著那口氣。
他們尚且如此維護同黨,更不要說族中子弟,哪個又不會照拂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家族中人?哪怕是爛掉的根須,他們也絕不捨得切除。
可陸證卻可以做到對那些爛根始終如一的殘忍。
對陸證而言,這個朝廷也從來不需要什麼同鄉,而只有同僚。
“往事不可追。”
陸證忽然又開口,頃刻喚回鄭鶩的神思,“鳧淵,從前的事到了如今我也不想與你再多提,你有你的抱負,既然如今決定要再做官,我只盼你做一個不辜負明主,亦不辜負百姓的好官,我知你心有一個除海禁,興貿易的夙願,希望來日風煙俱淨,山河清麗,你所願可成。”
鄭鶩眼眶竟有些酸澀,好一會兒,他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記得這些?”
“我便是因此而看中你的自由之心,”
陸證起身,繞過書案,走到他的面前,低眼看他,“我本盼望秋融可以如你一般,做一個自由的人,我在這官場浮沉半生,卻希望他可以不要入仕,我也曾憧憬,若有朝一日修內令拔除憂患,重開海禁,到時亦不必將那些倭寇海賊放在眼裡,你可以帶著秋融走,去你曾經乘船出海去過的西洋,讓他好好看看這個大千世界。”
鄭鶩眼瞼忽然浸淚,卻喉嚨發緊,說不出話。
“鳧淵,陸家那些爛根可以死,我不在乎。”
陸證微微俯身,盯住他:“可你記住,從今日起,秋融他就是你的孩子了。”
鄭鶩渾身一震,他猛地抬眼。
“我准許你見他,鳧淵,往後,好好保護他。”
天邊悶雷聲滾,轟隆不斷,飛火撕扯著晦暗的天幕,暴雨分毫沒有減弱的趨勢,燕京城門快要關閉,烽火營統領徐虎忙著處置流民,細柳與陸雨梧回到城中,城門在身後緩緩關閉,發出沉重的聲響。
陸雨梧一抬首,發覺興伯就站在不遠處,沒有撐傘,整個人都被雨水澆透,那雙渾濁的眼通紅,下頜顫動。
陸雨梧沒由來的心中不安,他幾步上前去:“興伯?”
興伯張了張嘴,卻是眼瞼里的淚混合著雨水先淌下來,他像被抽乾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副老骨頭,他顫顫巍巍:“小公子……咱們,咱們得去宮裡接老爺啊。”
細柳敏銳地覺察出些什麼,她一下看向陸雨梧。
天邊的雷電轟然閃爍,仿佛頃刻在他那副濕潤的眉眼之間劃出一道口子,猛然間,他朝前跑去。
晦暗的長街,幾乎沒有什麼行人,他像是丟了魂魄,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只顧奮力往前跑。
“公子!”
陸驤與陸青山他們趕緊跟上去。
細柳見此,立即走去道旁,一手抽出刀來將馬車牽連著馬匹的繩子割開,隨即翻身上馬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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