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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熬了整整幾日,雪白的鬍鬚都沾著些血跡,那雙眼睛都熬出血絲來,渾身的汗幹了又出,身上就沒個乾爽的時候,驚蟄見他步履如風,直奔中山殿內去了。
玉海棠聽見他的步履聲,那雙眼睛一瞬抬起來。
因為封住了山門,女弟子們在殿中插的山花將枯不枯的,還有點殘損的香氣,烏布舜走近,在一隻大花瓶前站定,他喘息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開口:“你知道她做了什麼?”
烏布舜這幾日不敢有一點分神,昨兒晚上灌了一碗蟲茶提神後,到現在他也沒顧得上喝一口水,嗓子正干啞得厲害。
玉海棠髮髻早散開了,那一頭原本烏黑的,長至腳踝的頭髮已隱有幾縷泛白,她一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傾身看向底下的烏布舜。
“蟬蛻想鑽到她的腦子裡去,”烏布舜與她相視,隨即抬手從自己頸部略後的部位到肩峰的位置比劃了一下,“她用簪子,從這裡再到這裡,劃出了一道很長的口子,將蟬蛻扎在了她自己的肩胛骨里。”
玉海棠鼻息亂了一瞬。
烏布舜繼續說道:“頸部的位置本就很危險,但她自己很聰明,用內功將蟬蛻逼到了一個她相對不受掣肘的位置。”
但哪怕是這樣,那也還是頸部,原本就很脆弱,很危險的位置,一旦差之毫厘,大出血止不住,她這條命就算是保不住了。
“以死搏生,這是我教她的道理。”
玉海棠的聲音虛浮而無力,卻仍然那麼冰冷:“她有些像程芷柳,卻比程芷柳還要倔,她甚至自小都是一個叛逆的性子,我越是懲罰她,越是踐踏她的尊嚴,越是打壓她,她就越是要向我展示她那點野草般的生長力,野草的根莖是全天下最韌的東西,燒不盡,吹不散,無論誰踩她一腳,她也永遠不知疲倦地破土、長生。”
匍匐在天子的腳底,只有不要命,才可以有機會活得下去。
“她死了嗎?”
末了,玉海棠冷聲問。
“她的毅力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強大,”烏布舜說到這裡,神情不免有些動容,“三個晝夜,她未有一刻向蟬蛻低頭。”
“而今蟬蛻偃旗息鼓,她失了太多氣血,若要醒來,只怕還要些時間。”
存在於細柳身體裡的蟬蛻並非是世上唯一一隻,但烏布舜卻只在她身上看到了屬於人的勝利。
“倒是命大,”玉海棠緊緊蜷握的手鬆懈了一些,那副眉目卻依舊陰寒,半晌,蒼白的唇輕扯,“可她還不知道,她活了下來,往後等著她的又是什麼。”
“芷絮,你這是何意?”
烏布舜眉心一跳。
玉海棠面無表情道:“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去劫獄救陸雨梧,我亦不會在當今聖上面前用她是先帝指定的下一任山主做藉口。”
先帝從未放下對周盈時的殺心,又怎會指定細柳做下一任的山主?
這不過是她騙姜寰的罷了。
“她因為一個陸雨梧,葬送了一個可以自由的機會,”玉海棠唇邊露出一分諷笑,“你說,若她知道陸雨梧辜負了她一番好心,沒有逃走,她該是什麼表情?”
先帝去了,新帝姜寰又並不知道周家這些密辛,也不會在乎這世上是否還有一個周盈時隨時可能翻出周家大案。
原本,玉海棠是可以放她走的。
從此天大地大,她不需要再是周盈時,也可以不是細柳,人海茫茫,隨便她是誰。
“你何必這樣說呢?”
烏布舜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個孩子與你不一樣,芷絮,你與你程家所有人一樣,困在對姜家皇室的一個‘忠’字上,你不得自由,是你的心不自由,但她沒有你們程家世代相傳的這個枷鎖,哪怕要擔起紫鱗山的重任,她也是自由的。”
“你如今沒了內功護身,身上常年積累的陰寒便壓不住。”
烏布舜看著她,說:“芷絮,隨我回苗地吧,去那裡醫治你身上的陰寒之氣。”
“不行。”
玉海棠擰眉,冷漠道:“我一日活著,就一日還是紫鱗山中人,我哪裡都不去。”
“你難道不想去看看平野長大的地方嗎?”
烏布舜平靜而溫和的聲音響起。
此刻,玉海棠那副冷漠的神情驟然有了一道裂縫,她抬眼迎上烏布舜的目光,蒼白的嘴唇顫動。
“你若能去他的故鄉,他一定很高興。”
烏布舜慈和的目光仿佛能夠洞悉她冰冷皮囊底下的那副本相:“不用擔心盈時擔不起你的期望,她連蟬蛻都可以戰勝,她是這世上最勇敢的孩子,你也不要擔心她會因為紫鱗山這個責任而痛苦,我說過,她與你不一樣,她不是程家人,她從來都自由。”
又是數日,山門初開,洞府內外紫鱗山弟子無聲靜伏,臨近四月,此時山中細雨沙沙,玉海棠從洞中出來,雨水頃刻沾濕她泛白的雙鬢。
弟子們跪在道旁,無聲恭送。
玉海棠迎著細雨,抬頭在一片蒼翠樹影中望向那片天,多少年了,她從未在意過這些,今日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玉海棠走到狹窄山徑上向下一望,底下的蟠龍瀑布常年水聲激盪,水氣潮濕,她回過頭,那座洞府黑洞洞的,像一隻巨獸的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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