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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梧並不識得此人,他只一眼,聽得衣擺沾風的一道獵獵之聲而過,他回過頭來,只見細柳施展輕功踩踏檐上飛雪,身掠長風而去。
大約是未料宵禁之夜,竟還有人在街上逗留,那馬背上的中年人雙目睃過那道一閃即逝的身影,甫一開口,聲如沉鍾:“好俊的輕功,宵禁之時,何人如此放肆?”
被細柳踩過的檐角落下來大片的積雪,陸雨梧空望檐上,而那人下了馬,幾步走過馬車旁,目光倏爾定在車蓋燈籠上的一個“陸”字。
“那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陸雨梧開口,聲音有些啞,“她有公務在身,因而不避宵禁。”
那中年人聽見這道年輕的聲音,他將韁繩扔給身邊的人,大步流星走近,才看清那原是一個約莫只有十七歲的少年郎,五官不見一點粗獷,有一副絕好的骨相,眉目雋妙,氣質溫文。
“在下譚應鯤。”
中年男人抱拳,只開口一聲,那少年郎便忽然將一雙眼睛自那空茫夜幕移向他,譚應鯤猝不及防地看清他微紅的眼眶,他一愣,嘴卡了殼。
陸雨梧勉強定神,朝他頷首:“陸雨梧見過譚將軍。”
“果然是陸公子,”
譚應鯤應證了心中猜測,他立即道,“我在西北聽聞侯之敬養寇作亂,乃是公子你與五皇子殿下一力彈壓。”
“譚將軍,節哀。”
陸雨梧看他風塵僕僕,一路披來的雪融化在他滿頭滿肩。
譚應鯤沉默了一瞬,他顯然並未放下親弟枉死一事,卻並不見多少哀色,只是神情越發銳利起來:“聖上明鑑,已將侯之敬那等亂臣賊子斬首伏法,如此,我弟阿鵬在九泉之下也算瞑目。”
“今日初見公子,我卻是綴夜入京,儀容不整,實在失禮,”
西北多年,譚應鯤早已煉就一身鐵骨,好像從來不會過分沉湎在任何脆弱的情緒里,他復而朝陸雨梧抱拳道,“改日定當親自上門拜會陸閣老與公子。”
站在不遠處的副將牽著韁繩暗自瞧著這一幕,他跟在大將軍身邊幾年了,最是知道這位大將軍有禮節,但不多,能令他沐浴焚香,修整儀容才好意思去見的只怕也僅有陸閣老一個了。
朝廷里那些文官,敢打仗的多,但要找會打仗的便是鳳毛麟角。
當朝首輔陸證卻算是萬中無一的一個,先帝在位時,達塔蠻族也進犯過西北數次,朝廷里各說各的,連議和還是打仗都糾結不夠,當時貴為太傅的陸證力排眾議,在先帝面前許下軍令狀,親自經略西北,打得達塔人吃了個大敗仗,主動向大燕議和。
陸證成為首輔後,又一力推行修內令,屯邊保境,譚應鯤便是在陸證所鑄造的這一片強軍之新風中迅速成長起來的武將。
故而他對陸證尤其敬重。
“譚將軍客氣,屆時雨梧定為您接風洗塵。”
陸雨梧說道。
二人言畢,陸雨梧被陸驤扶上馬車,那兩盞燈籠在車蓋底下隨著馬車的前行而晃動,陸雨梧坐下便如入定一般,在昏暗的車廂里,陸驤看不清他的神情,亦不敢多看。
譚應鯤立在一旁看著陸家的馬車走遠,才接來副將手裡的韁繩,轉身上馬:“走。”
正值深夜,宮門早閉,不是個述職面聖的好時候,譚應鯤一路騎馬疾行,那副將領著人也一路跟著他顛簸,冷風吹得人臉都麻木了,副將才見譚應鵬猛地一拽韁繩,馬兒揚起前蹄蹄一聲長嘶,副將定睛一看那烏漆麻黑的冷鐵大門,這不是詔獄嗎?
副將眉心一跳:“大將軍……”
才喊出口,他見譚應鯤下了馬,他便連忙也翻身下馬,才走近便見譚應鯤扔來韁繩,他堪堪接住,只聽譚應鯤道:“你們不必進去。”
此時,詔獄當中火盆燒得正旺,陳宗賢半撩著眼皮,在圈椅上坐著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詔獄裡總有一股子無論如何都洗不乾淨的血腥氣,任風吹也散不去,實在不好聞。
“難為陳閣老要在這兒跟著我這麼個罪官一塊兒熬,”中年男人蓬頭垢面,一身囚衣沾滿了血,他被鐵鏈牢牢捆縛在木樁上,像個立在田埂里的稻草人,“我該認的,都認了。”
“倒賣官鹽這樣的大案我本該向你一一理個清楚,其中牽涉的所有官員都是害蟲,此番我奉皇命,便是要徹底清除這當中的所有禍根,澄清慶元鹽政,”陳宗賢正襟危坐,繼續說道,“你謹慎一些,我也謹慎一些,這樣總沒錯。”
那中年男人聞言卻忽然嗤笑了一聲:“慶元鹽政上那些官就像是糧米袋子裡的耗子,哪怕沒有我,耗子也始終是耗子,只要還有糧米,耗子就抓不乾淨。”
“花硯想做貓,還想一氣兒抓乾淨所有的耗子,可惜哪怕他是巡鹽御史,也擋不住一群耗子的瘋狂啃噬,”中年男人話至此處,眼中多出幾分不甘的戾氣,“但他有個好女兒,我也算是常在河邊走,一朝失足了。”
“陳閣老您說著澄清慶元鹽政的話,但其實您心裡也清楚吧?這天底下哪有絕對的乾淨?”
他在亂發縫隙里抬眼看向那位坐在圈椅里的陳閣老:“就算是周昀那樣的貓,不也沒抓乾淨耗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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