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頁
孟蒔則一雙眼望著香爐頂上冒出來的絲縷煙氣,像是在回想在鶴居樓的接風宴上見過的那位年輕的知州,好一會兒才道:“再好的沉水香,那也是越陳越好,年份輕的味道不夠,煙氣雖看著不錯,好似滿爐子的浩然之氣,但實則不然,那不過是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經不起人嗅聞的。”
孟蒔碗中的湯已經空了,還剩了不少排骨,他卻懶得看上一眼,擱在桌上:“行良,你讓陸雨梧去向花家收敬香錢,這事做得很好,接下來你也不必著急,天還沒塌下來呢,你可別忘了陳公還在京中。”
孟蒔看著隔門外連綿的雨幕,意味深長:“說不定什麼時候,你跟呂世鐸都不必為敬香錢煩心了,到時有人填上這窟窿,那些綱總一個二個的也就不跟你鬧了。”
夜裡雨下得急,又重,但到早上又成了稀疏的雨絲,細柳沒有撐傘,亦沒有走官署的正門,施展輕功輕飄飄落在後衙里。
侍者們見了她,劍也沒往外拔,一個個地當沒看見。
陸青山正從房中出來,見是細柳,便朝房中道:“公子,細柳姑娘來了。”
細柳進了屋子掃視一眼,那夜狼藉早被收拾過,屏風換了一扇,其他陳設都看不出多了或少了什麼,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陸青山立即奉來一碗香茶,她才接了,抬眸便見陸雨梧掀開帘子出來。
他今日沒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銀絲流水紋的雪白圓領錦袍,露出來一截同樣潔白的交領衣襟,更襯他頸項有一種浸透清寒的蒼白。
他眼瞼底下一片淡青,看起來像是沒有睡好,但那雙眸子卻依舊是清亮的,細柳靠著椅背抿了一口茶,挪開視線。
陸雨梧幾步走近,她手中拋出一樣東西,他立即抬手接住,再舒展掌心,那是一顆烏黑的藥丸,聞著藥香與昨夜那顆無異。
“今日這麼早來,只是為了送藥嗎?”
陸雨梧在她身邊坐下來,沒什麼猶豫便將藥丸吃了下去。
他才擦過臉,頰邊還殘留著晶瑩的水珠,那副眉眼濕潤而漂亮,細柳淡淡看他一眼,又將視線落在面前茶碗:“不然呢?”
陸雨梧唇角微彎,正要說些什麼,卻先悶咳出聲,陸青山及時奉上一碗熱茶,他接來抿了兩口,才勉強壓下去。
細柳抬頭,她重新審視著陸雨梧那副蒼白的臉,他端著茶碗的那隻左手不知為何也纏起雪白的細布,在一紅一白兩層衣袖底下半露,尤其顯眼。
“這藥讓你很難受?”
大醫只說過服藥後身體會越來越冷,但那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
她不會關切,這道聲音也沒有一點關切的意思,但陸雨梧側過臉,那雙漆黑的眸子看過來,她卻低眸,淡然飲茶,仿佛不過隨口一問而已。
“還好。”
他的聲音有點啞,細聽之下,鼻音還有點重:“只是夜裡衣衾都是冷的,比較難以入眠,除此之外,倒也沒什麼。”
細柳擰了一下眉,重新抬起頭,他看起來的確很疲憊,不知道有沒有發熱,他眼裡浸著些血絲,連眼尾都有些燙紅。
這藥竟這樣厲害?
細柳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又重新將這房內打量一番,語氣疏淡:“既然冷,怎麼不燒炭盆?”
“我初到此地,諸事未備,一會兒我讓青山去置辦。”
陸雨梧說著,以拳抵唇又悶咳兩聲,他起身又往帘子里去,細柳透過那道朦朧的帘子看見他在書案前停駐,不知伸手拿了什麼,很快轉過身又走了出來。
“你來看看這個。”
他走近,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她。
那是一卷陳舊的冊子,細柳垂眸,目光不經意落在封皮上那“蘢園手記”四字上,她的神情陡然凝滯了一瞬,握著茶碗的手一緊,連同她的脊背也瞬間繃如弓弦。
她抬起手,指節像是頓了一下,方才從陸雨梧手中接過書冊,但將它捧在手裡,又像是捧著什麼燙手的烈焰,她如受炙烤,卻紋絲不動。
忽然間,一隻冷白如玉的手探來,就著她捧書的動作,翻開封皮,泛黃的附頁映入細柳眼帘,上書狂草“周昀”二字。
她仍是面無表情的,甚至更有一種刀刃出鞘,鋒芒畢露的冷,她的視線順著附頁上那一根修長的手指往上。
陸雨梧在凝視她。
而細柳對上他的目光。
“這是周世叔生前的手記,”片刻,陸雨梧率先打破彼此之間這份死寂,他的嗓音沉靜,“我要給你看的,是這一頁。”
書頁輕翻,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手指停在一處。
細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耳邊是他有些喑啞的聲音:“周世叔有一手治園的好本事,他常在蘢園中會友,這本沒有什麼稀奇,但你看這個人。”
細柳的視線停在他手指邊緣,“沈芝璞”三字收入眼底。
……沈芝璞?
細柳眼底浮出一分驚異:“此人……是先太子的侍衛?”
“是,”
陸雨梧又翻到最後一頁,將那幅治園圖指給她看,“若這一頁周世叔提到的那位姓沈的友人便是沈芝璞,那麼我猜,這幅治園圖中的參天青木,宮闕亭台便是在意指青宮,細柳,若沈芝璞當年真的來過汀州,那麼也許先太子當時親自向周世叔問過那宗貪腐大案。”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