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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那大醫真有些神秘的本事?
“陸閣老不在,陳次輔告假,”馮玉典看了眼一直坐在一邊不發一言的刑部尚書胡伯良,又去看腦袋上纏滿細布的王固,“只咱們這幾個,這宋昌的事,怎麼議?”
“看我幹嘛?”
王固挨了一記冰溜子,臉色有點不好,這會兒一手扶著腦袋,神情平淡道,“一個官兒不大,心卻大的糊塗東西,為了匠人村分給他的那麼點好處便起了這樣的心思,該如何辦,便如何辦。”
王固心裡不痛快極了,陳次輔不在,這屋子裡有兩個見天地跟著首輔陸證的,還有一個悶頭悶腦誰都不親的胡伯良,雖說宋昌這事不大,死了個流民而已嘛,追究起來也不過是宋昌一個人的罪過,一顆棋子而已,但他實在討厭馮玉典這個傢伙,說話綿里藏針的,什麼德行。
內閣里哪怕沒有首輔與次輔在,也終究要一刻不停地運轉起來,而干元殿中此時屏退了所有宮人,連曹鳳聲都退了出去。
一張桌前,陸證正襟危坐,而在他的對面則是一個年約五十餘歲的人,鬢邊不過零星幾根白髮,眉目猶有幾分年輕時的風姿,一副儒雅超逸的氣質,與陸證身上的官服不同,他只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棉布袍,髻間一支木簪。
陸證與他之間靜無一聲,只聽簾後建弘皇帝咳嗽,兩人立即站起身來,這時建弘皇帝掀開帘子出來,他只穿了一身龍紋常服,整個人枯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了,那雙眼睛卻出奇的精神,連帶他病久了的那副身骨也好似變得輕盈許多。
“老師坐吧。”
建弘皇帝對陸證說了聲,隨即又看向另一人,“鄭鶩,你也坐。”
陸證與鄭鶩兩個都沒說話,各自坐下來,只見建弘皇帝一撩衣擺在正中坐,桌上三碗熱茶,縷縷煙動。
“故人重逢,二位卻無話可說?”
建弘皇帝說著,看向鄭鶩,“朕記得你從前還做過秋融那孩子的老師。”
“是,”
鄭鶩眉眼之間有種閒散慣了的清苦氣,他垂眸道,“只是鄭某懶怠,實在不堪為人師,七年前便已辭去教養閣老之孫的這樁事了。”
建弘皇帝來了點興致,“怎麼個懶怠法?”
“說來慚愧,”鄭鶩雙掌撐在膝上,笑了笑道,“鄭某有個懼寒的毛病,一到冬天,天若冷得厲害便起不來床,故而耽誤了不少秋融的課業。”
建弘皇帝聽了,不禁一笑:“你這老師果然不稱職!”
他隨即看向另一邊的陸證:“老師,想不到你也有個看走眼的時候。”
陸證看著對面與帝王同坐一桌卻依舊寵辱不驚的鄭鶩,他徐徐開口,意味不清:“是啊。”
鄭鶩對上陸證那雙精神矍鑠的眼,他依舊面若春風。
“好在秋融並未學得他老師的毛病,如今,已是個成才的孩子了。”
建弘皇帝端起來茶碗,他的茶與陸證、鄭鶩二人不同,是一碗藥茶,苦澀的餘味長,茶的香味不夠,但他面色不改地抿了幾口下去:“足見老師對你孫兒的用心之深,而朕雖是天子,亦有這樣一份用心想要交託給朕的兒子,可你們說,誰才擔得起朕的這份心呢?”
此話一出,陸證與鄭鶩二人立即起身欲跪,建弘皇帝眉眼未抬,卻淡淡道:“老師不許跪。”
陸證微屈的膝蓋一僵,他緩緩抬起頭來,望見帝王枯瘦蒼白的側臉。
鄭鶩卻實打實地跪了下去。
“今日朕只打算與老師您說些掏心窩子的話,”建弘皇帝沒管跪著的鄭鶩,他又喝了口藥茶,“朕也不過血肉之軀,尋常人家大小都有一分家業要交到子孫的手裡,朕亦有一分家業,只不過是比他們大些,大得四海之境都囊括其間,所以,朕不能馬虎啊……”
陸證沉默地聽著,卻在對上建弘皇帝那雙眼窩深陷的眼睛的剎那,他後頸竟然很快就冒出細微的寒刺來。
若是為了這份大燕皇朝的家業,論起來一個常理,建弘皇帝對他的肱骨談及這些事本無什麼奇怪,可為何……偏偏是鄭鶩與他在這裡。
鄭鶩,一個什麼官職也沒有的草民之身,卻在此間靜聽著皇帝這番夕陽遲暮的話。
“太醫都說陛下龍體有好轉的跡象,還望陛下不要過分憂心。”
陸證垂首說道。
建弘皇帝則盯著陸證斑白的鬢髮,半晌才道:“好不好的,朕心裡都清楚,老師老了,朕也是已經是副枯朽之軀了,您是為朕,為大燕天下熬的,朕則是在這皇位上坐的,您一路攙扶著朕到今日,累嗎?”
陸證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幾乎一緊,他面上卻分毫未露,沉穩得仍如一座巍峨之山:“臣——甘之如飴。”
他不言累或不累,“甘之如飴”四字幾乎有一瞬觸碰到建弘皇帝的內心,他凹陷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
建弘皇帝這樣一副病軀,是被陸證親手護到這皇位上的,在位十幾年間,他的老師在他面前擋去了太多風雨,如他心中的一根定海神針。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根定海神針又成了一根扎在他心中的深刺?
“老師,朕卻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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