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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
忽然之間,巷口那片昏黑中銀鈴簌簌而響,一道清脆的聲音落來。
舒敖高大的身軀一僵。
細柳抬眼,朦朧寒霧中,那渾身銀飾的少女僅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她笑吟吟的,目光與細柳一觸,又忽然看向舒敖。
舒敖雙肩忽然塌下去。
“雪花,你怎麼來了?”
他怏怏道。
她走過來,身上銀飾輕響:“大醫找你回去吃臘肉雞蛋面。”
舒敖跟大醫一樣喜歡吃臘肉,還喜歡就著雞蛋面吃,這大半夜的,他摸了摸肚子,還真餓了。
雪花看了一眼舒敖手裡的瓷瓶,她對細柳道:“姐姐,這是大醫的好藥,阿叔給你,你就收下吧。”
說著,她要去拿舒敖手裡的瓷瓶,舒敖卻立即往旁邊挪了幾步,躲開她的手,隨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東西硬塞進細柳手裡。
雪花撇撇嘴。
舒敖看著細柳:“這藥你千萬要吃。”
說罷,他便立即轉身往巷子口去了,雪花幾步跟上去,一聲一聲地叫“阿叔”他也不理,只顧自己悶頭往前跑。
漸漸的,銀飾的清音消失了。
細柳瞥了一眼手中的瓷瓶,片刻,她步入昏黑之中,出了巷子口,朝冷寂的街道上去。
舒敖從暗處顯出身形,看著細柳越走越遠的背影。
“阿叔怕我給她下蠱?”
雪花靠在牆邊,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個姐姐身上的東西可比我的毒蟲厲害多了,它們才不敢靠近她呢。”
舒敖一言不發。
雪花看著他道:“阿叔,回去吧,吃臘肉雞蛋面去,大醫在等你。”
舒敖卻如一道山廓半隱在這片晦暗的夜幕里,飛雪連天,眼見那道身影快要不見,他忽然張口,粗獷的嗓子扯出來一個連綿悠遠的調子:
“天地剛生下,相疊在一起,筷子戳不進,耗子住不下,蟲蟲壓裡頭,水也不能流……”
異族古歌被他用生澀的漢話吟唱出來,在這片沒有人煙的街道上,顯得尤為深邃孤清。
細柳隱隱聽見這道怪異的歌聲,她忽然停步,隔著一片濃濃寒霧,漫天雪落,她朦朧看見那兩道模糊的身廓。
“宵禁之時,何人亂吠?”
猛然一道中氣十足的大喝聲從另一頭的街巷裡傳來,緊接著便是一陣森冷整齊的步伐聲隱約傳來。
那是巡夜的隊伍。
“阿叔我們快走!”
雪花連忙拉著舒敖往回走。
舒敖被她拽著膀子,一邊走一邊問:“雪花,什麼是亂吠?”
他就出過一回苗地,平時也沒認真學,好些漢話他還聽不懂。
雪花不假思索:“就是狗叫。”
寒風呼嘯,斜吹大雪,細柳回到府中,驚蟄與來福的屋子早滅了燈,她在廊上洗乾淨了手,又去浴房中就著冷水洗漱換衣過後,方才回到房中。
左肩中的銀針總是刺得她不舒服,但今日所有的疲憊都在她躺下去的一瞬開始包裹她,仿佛她的手腳都像生了鏽,桌上一盞燈燭在燃,她目光觸及燈下那隻舒敖強塞給她的瓷瓶。
伴隨窗外風雪,她想起那道怪異的歌聲。
他到底想說什麼?
千頭萬緒如亂麻,細柳懷抱著心中怪異不知何時眼皮沉沉壓下,她本有一副好像怎麼都暖不熱的身骨,但在朦朧中,她覺得自己好像更冷了。
像是被封凍在冰冷的水中好多年,水波在晃,點綴毛茸茸的漁燈,她掙扎著伸手,努力破開水波,水面之上烏篷小船晃動著,一隻大掌伸來按下她的掙扎。
水聲激盪,鱗波涌動。
她逐漸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冰冷的湖水包裹她的口鼻,她什麼也看不見,在一片漆黑中下沉,再下沉。
但忽然間,好像有一雙手猛然抓住她。
“天地剛生下,相疊在一起,筷子戳不進,耗子住不下,蟲蟲壓裡頭,水也不能流……”
古老而神秘的異族歌謠輕輕緩緩,被一副實在不怎麼樣的粗獷嗓子反覆地低吟,竟然有一種神奇的生命力。
混沌當中,那歌聲消弭,漆黑驟然被極致的白覆蓋,有一個面容不清的小少年在那片茫茫雪意中朝她招手。
他抬起來的那隻手腕上一道印記紅如硃砂。
細柳驟然睜開眼,她一下坐起身,滿滿背是冷汗,她手腳雖然裹在被子裡卻仍如寒冰,她蒼白著一張臉,胸口起伏,劇烈地喘息。
身患怪症,她並不能清晰地記得自己所有的夢境,大多時間醒來只隱隱留有一分印象,但這一分的印象也足夠她暫且還記得起方才夢中的那道印記。
忽然間,它竟然與今日浮金河橋下,那食攤的油布棚中,那隻扶過她的手腕骨內側彎月紅痕重合。
下一刻,細柳掀開被子,從枕邊雙刀底下抽出一張畫像,赤足衝出屋外去。
風雪入廊,迎面如刺。
她幾步下去踩踏積雪沖向院中那口圓缸。
月華單薄,而檐下燈籠光影如織,缸中清水漫溢,她一靠近,缸邊堆積的一圈白雪落入缸中,薄冰微浮。
細柳一手敲碎浮冰,水面鱗波動,映出她的一張臉。
寒風吹動她手中那副畫像,畫上十歲女童的那副眉眼無一處不令人感到陌生,她怔怔地望著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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