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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沒說話,她垂著眼帘,目光像是定在了那幅治園圖上。
“我昨夜看過當年的卷宗,我本還奇怪那鍾一貫當初既是慶元最大的鹽商,又怎麼會因為幾百萬兩銀子就掏空所有的家底,以至於最終落得個全家吊死鹽場的下場,”陸雨梧收回手,站在她的面前,“鍾家與當時的鹽官利益牽扯最多,所以也理所應當地承受了先帝最大的怒火,卷宗上說,鍾一貫是因為手中積壓的鹽太多,一時沒有足夠的現銀周轉,故而招致家禍,但我卻有些懷疑,那幾百萬兩銀子真的便是鍾家的全部了麼?”
細柳一下抬頭,盯住他。
“你是說,鍾家也許還有另外一些家底落在了什麼人手裡?”
她找回自己的聲音。
“這是沒頭沒尾的事,卷宗上也沒有什麼痕跡,我也不過只是猜測而已。”
隔門外天色陰暗,檐瓦邊雨露沙沙。
細柳不知何時又低下頭去,陸雨梧看著她烏黑的髮髻,仍舊沒有任何飾物,半披身後的長髮落了一縷到肩前,她維持著一個姿勢,久久沒有動。
“其實昨夜看過鍾家的卷宗之後,我便明白很多。”
陸雨梧又咳嗽起來。
這時,細柳抬起眼,他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皇上之所以想要殺我,我猜無非是想借我這條命去打花家的主意,”陸雨梧轉過身,面向隔門外滿庭煙雨,“因為修內令,也因為我祖父,他們都看得起我這條命,連皇上也不例外,如今譚駿用敬香錢當藉口將我推到花家面前,若此時我有個什麼萬一,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就是花懋。”
濕潤的風吹動他衣擺,他擰了一下眉:“但我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無論是譚駿,還是孟蒔,又或者是陳宗賢,乃至皇上,他們在這當中並不奇怪,可如今這潭渾水底下,卻說不清到底有幾條魚在爭先恐後地等著將我分食。”
“無論多少條魚,”
細柳一把將那書冊握進掌中,她側過臉,冷暗的天光映在她眼底,她注視著陸雨梧頎長的背影,“總有見分曉的時候,屆時,且看是誰先吃了誰。”
不同於汀州的多雨,燕京此時正是乾燥炎熱的時候,京城的百姓數日盼不來一場雨,加之臨台、慶元、安隆三省才按下去的反民又因為今年幾地陸續出現的極端天災而再度死灰復燃,市井之間漸有皇帝無德,以至天災更重的流言四起。
近來東廠與知鑒司因這無頭的流言四處抓人,更弄得市井風聲鶴唳,鄭鶩焦頭爛額,此時坐在內閣值房裡,嚴酷的暑氣令他後頸汗濕一片。
“鄭閣老,不能再放任劉吉這麼抓人了!”馮玉典用帕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封口也不是這麼封的,再這麼鬧下去,流言的來源還查不出,恐怕滿京城的百姓就都要嚇死了!”
蔣牧坐在旁邊,一邊用寬大的衣袖扇風,一邊道:“陛下在乎這流言,他想要查出這源頭來,誰又能攔得住呢?”
說著,蔣牧看了一眼鄭鶩,嘆了口氣:“何況因為秋融的事,如今陛下還生鄭閣老的氣呢。”
“秋融……”
馮玉典想起那孩子來,他不由道:“如今他在汀州還好些,那裡正是多雨的時候,還不至於太過酷熱。”
鄭鶩卻像是因為這句話而回了神,他的神情複雜極了,好一會兒才嘆:“哪裡好呢?那本是另一個是非之地,也不知道我送他去……是對還是錯。”
蔣牧與馮玉典面面相覷,緘口不言。
外頭忽然多了一陣步履聲,緊接著便是一道尖細的嗓音:“三位閣老,奴婢劉吉奉命來請馮閣老到萬極殿中見駕。”
鄭鶩眉心一動,看向門外的劉吉。
馮玉典什麼也沒說,甚至沒多瞥劉吉一眼,他站起身來,蔣牧趕緊喚他一聲:“秉儀。”
蔣牧站起身,低聲囑咐:“千萬當心。”
汀州的雨綿延整日,到夜裡也沒有停歇,作為如今慶元最大的鹽商,范績的府院極為寬敞,當中亭台樓閣,假山頑石一樣不少,每一處院落都各有風致。
這一處院中植有楓樹,此時卻不是紅楓時節,范績與一人在屋中飲酒,歌姬撥弄著琵琶,調子婉轉。
但中途,那人卻從屋中出來,一手拿著個酒壺,站在廊上觀雨。
范績連忙跟了出來。
“你們汀州就這點不好,一到這個時候就沒完沒了的下雨,”說著,那人嗅聞了一下自己,“這潮氣都快把人浸透了。”
他年約三十幾歲,一身墨綠的衣袍,梳起髮髻,戴著懶收網巾,若在燈火下細看,便能發覺他頭髮有些捲曲,哪怕是梳理整齊,也還是有些弧度。
“岱先生從前不是來過汀州麼?”
范績小心說道。
“來過,並不意味著就能習慣,”岱先生轉過臉來,那是一張五官深邃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猶如鷹隼一般銳利,“正如我自小看你們燕人的書,習你們燕人的字,甚至作你們燕人的裝扮,但我知道,我的心屬於草原,與天上的雄鷹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范績有點不敢抬頭,“岱先生為何一定要再來汀州呢?您不喜歡這裡,也不適應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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