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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慶元巡鹽御史姓呂,叫呂世鐸,上任不過三四年,此時在後衙里才換上官服,便聽身邊管家說道:“大人,六大綱總都已經過來了。”
綱總便是汀州六大鹽商,他們幾乎包攬了慶元的引岸。
呂世鐸撫平衣袖上的褶皺,問了聲:“陸知州呢?”
管家本想搖頭說還沒到,此時外頭卻來了一名差役,就站在門檻那兒恭敬地作揖:“大人,鹽運使譚大人與知州陸大人還有州同竇大人都到了,五位綱總也已經在前衙靜候了。”
呂世鐸招了招手,那差役恭敬退去了,他拿上官帽走出門,站在廊上瞧著外面細軟的雨絲,吐出一口濁氣:“都知道是鴻門宴,我不得不辦,他們亦不得不來啊。”
前衙里六個綱總端著茶碗,坐在一排,他們對面,則是三位身著官服的大人,當中一位他們再熟悉不過,那是鹽運使譚駿,運司衙門的一把手。
還有一位是州署衙門的州同大人竇暄,也是他們的老熟人。
可那位剛剛上任,年紀輕輕的知州大人,他們實在不熟,但誰都知道此人乃是陸公的孫兒,更是如今那位鄭閣老的學生。
綱總們顯得很是靜默,但運使大人譚駿卻自在得很,他喝光了一碗茶,又讓底下人送上來一碗,這時他抽空看了一眼身邊坐著的陸知州,像是想問什麼,卻又忽然止住了。
“譚大人可是有話要說?”
陸雨梧放下茶碗,像是秉持著幾分對待上官的敬意。
譚駿笑了一下,手中把盞,語氣十分隨意:“沒什麼,只是我這人有個毛病,見了新同僚便想攀談一下,問問籍貫啊,又或者是哪一年的進士什麼的,方才本也想問問陸知州你。”
他是一副隨和的語氣,好像十分好說話似的,但無論是在場的幾大綱總,還是在旁的州同竇暄,他們都聽得出,譚駿這番言辭底下實則是一種明晃晃的譏諷。
陸雨梧從未參與科舉,什麼秋闈春闈都沒有參加過,在來汀州之前,他甚至還是個流放戴罪之身。
然而官場裡頭,排輩論資是常理,誰是哪一年的進士,誰又是一甲,誰是二甲三甲,官員們在官職之外總要自己再論個高低。
對於譚駿這樣資歷老,又是一甲進士出身的官員而言,陸雨梧這樣連科舉都沒有參加過,卻平白得了五品官位的後生,他難免心生輕視。
堂內一時靜謐,只有外頭雨聲沙沙,六個綱總與三位大燕官員中間這條過道便如同一道鴻溝,綱總們耳朵里聽見浪濤,卻都默不作聲,因為對岸是官場,而他們只是商人。
但他們卻都在看著對面那位陸知州。
旁邊的州同竇暄不想得罪譚駿,便沒有開口說些什麼,但他卻抬起腫腫的眼皮,看向身邊的上官。
他一身青色的官服,戴著烏紗帽,即便是靠著椅背,身姿也依舊端正如青松,他腰間只有一樣飾物,是一枚質潔如雪而血斑徹骨的玉璜,兩側鏤雕鳳鳥,上面似乎有漆金的小字,但誰也看不清。
他大約是聽出了譚駿這意思的,但他那副面容上卻是波瀾不驚的,沒有難堪,沒有羞憤,氣定神閒似的:“這的確沒什麼好問的,我沒有參加過科舉,哪一年的進士都不是。”
譚駿本以為他要拿密光州禦敵一事來說道說道,那畢竟是他唯一的功名,但譚駿沒想到這年輕人竟然不驕不躁,什麼也不提,反而坦然接話。
譚駿正要說些什麼,卻聽竇暄忽然道:“鹽台大人來了。”
於是楚河漢界兩邊的人都立即往門口看去,一見來人,他們全都站了起來。
呂世鐸一跨進門檻便朝他們擺了擺手:“都坐,就不要多禮了。”
三個官員與六個鹽商綱總又都坐了下去。
呂世鐸也在主位上坐了下去,他抬頭環視一圈,目光在陸雨梧身上定了一瞬,又不著痕跡地挪開眼。
“呂大人,不知您今日讓我等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六個鹽商綱總里,坐在中間的范績當為汀州綱總之首,他輕易便開了這個話頭。
呂世鐸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他聞言看向范績,又掃了一眼他兩邊的其他綱總,接來差役遞的茶卻沒喝,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這才雙手撐在膝蓋,開口道:“呂某在此為官三四載,全仰仗諸位綱總配合,今日呂某也不願多賣關子,我想,我與諸位也用不著那些。”
六個綱總人還在家裡的時候聽到今日要來巡鹽御史衙門裡集會便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妙的預感,他們此時屏息凝神,無聲等待著呂世鐸來親手撥開今日這不能聲張之集會的神秘面紗。
“諸位應該也聽說過,今年年初,太后念及西北戰事,怕軍費吃緊,所以令燕京萬壽山上的玉仙觀暫時停工,太后一心向道,先帝在時卻無任何靡費,而今唯求一座玉仙觀而已,如今卻只有一副空架子懸在萬壽山上。諸位也曉得,皇上仁孝治國,今年本有意為太后大辦聖壽節,這是皇上對太后的一片孝心。”
說著,呂世鐸再度將幾位綱總看了一遍:“呂某今日讓諸位前來,也不為別的,只是想問一問,諸位若有心,何妨捐輸。”
今日這集會的目的已經在呂世鐸三言兩語之間挑明了,六個綱總,臉色都變了,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那個姓何的綱總悶咳了幾聲,沙啞著嗓音道:“捐輸?呂大人哪,咱們今年不是已經捐過了嗎?國家有難處,咱們這些商人也不是不知道輕重,今年捐輸,整整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咱幾個綱總硬是咬著牙給湊上了,就盼著西北軍隊能打大勝仗,可咱們也不是總能湊得出錢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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