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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梧,我讓人給你找最好的藥來……你會好的。”
瓷缸里濺出來的水沾濕了少年捲起來的潔白袖口,康祿看著他的手,忍不住說道。
“如今紫金盟在密光州已是一家獨大,你丟了只羊卻還像以前一樣心疼,”陸雨梧抬起眼帘,“給我找最好的藥,你不心疼錢?”
“不心疼!”
康祿擰著眉頭:“你是個讀書人!手不能寫字的話那不比殺了你還痛苦……”
他話說一半,又覺得自己失了言,他一下頓住,有點著急地撓了撓自己的捲毛:“我……一定給你想辦法!”
“不必了。”
陸雨梧黑沉的眸子盯著桌面上被墨洇濕的紙頁,上面的字跡扭曲到令他自己都無比陌生:“有人也替我尋過好藥,你不是知道嗎?”
康祿忽然哽住了。
什麼藥,也改變不了陸雨梧右手的手筋斷裂無法復原的事實,但至少他的左手當初受傷不算太深,又有人用內功為他接續過筋脈,但陸雨梧從前寫字都是右手,如今相當於重新習字,而習字的這隻手還是受過傷的。
要做到平穩地寫字,並非一件易事。
康祿看見他那隻手緊握起來,筋骨在薄薄的皮膚底下緊繃著,他神情看似平靜,卻又總有一分日光照不見底的陰暗。
那像是他對自己的痛恨。
門外忽然有個人進來,康祿轉頭,是那個天生冷臉的陸青山,他是三個多月前帶著人找到這裡來的。
“公子。”
陸青山看見桌邊碎掉的瓷缸,他頓了一下,卻又很快走近:“陸驤來信了,他說已經交代好了李記的掌柜,還有浮金河橋下的那個攤主。”
陸雨梧緊攥的手忽然鬆懈。
他好一會兒沒說話,視線垂下去,瓷缸碎片裡盛著被墨染黑的水,那支毛筆躺在裡面。
外面風沙吹拂。
陸雨梧忽然俯身,將那支濕漉漉的毛筆撿了起來。
“公子,為何不肯讓我替您寫呢?”
陸青山忍不住道。
“她認得我的字,我假手於人便是毫無意義,”陸雨梧擦拭著毛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食言?何況我的境地不好,姜寰可以因為姜變而遷怒我,便也可以因為我而遷怒她。不夠,我們如今做的還不夠……”
陸雨梧將那張寫滿扭曲字跡的紙揉成一團扔了,可是於情,他想寫信給她。
但這雙手,卻做不到了。
等不到他的來信,她一定已經生氣了,生氣他的食言,不會再相信他了。
他曾經想,
這樣也好,他悄無聲息地死在密光州,一點音信也沒有,她最好生氣,也最好將他忘記。
陸雨梧又在碎掉的瓷缸里拾起那塊破硯台。
水珠順著硯台的邊沿滴答滴答地響。
“可我,”
他沾了滿掌被水暈淡的墨,忽然說,“不想再食言了。”
第87章 雨水(四)
今日細雨綿綿,紫鱗山上水霧潮濕。
柏憐青從外面領回來一個老翁,他雖年老,那副身骨看起來卻依舊孔武有力,長滿頜骨的霜白鬍鬚很長,幾乎到了胸膛底下。
中山殿裡不見人,柏憐青在階上截住一個女弟子:“小山主做什麼去了?”
那女弟子俯身:“山主在龍像洞第十二層祭拜先祖。”
老翁本在打量這洞府,聽見這女弟子發出聲音,他視線驟然落到她身上,那女弟子無端被這樣銳利的目光一刺,一時竟有些戰戰兢兢。
“行了,你去吧。”
柏憐青朝她擺了擺手。
女弟子如蒙大赦,趕緊走了,而那老翁抬起來一雙眼,站在階上看向那些在這洞府中來回的男女弟子,這些人偶爾會相互低語幾句,雖然聲音不大,但老翁眉心還是擰出來一個“川”字:“我記得紫鱗山中有個止語的規矩。”
“哎喲雍老,那都是從前的老黃曆了。”
柏憐青一手叉著腰,捂嘴笑了一聲:“咱們這位小山主說了,咱們紫鱗山不是寺廟,山中弟子也不是什麼和尚尼姑的,用不著修什麼閉口禪。”
雍老臉色有些沉,換了一位不姓程的山主之後,紫鱗山這幽深而陰暗的洞府便好似少了幾分從前的壓抑,陰冷,那些護山弟子不再止語,因而這掏空了一整座山而建成的洞府里竟然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充斥著死寂。
但這是不應該的。
“若無森嚴的規矩,又何以樹立絕對的威嚴?”雍老想,這新任山主果然是個才只有十幾歲的娃娃,她還不懂程氏世代相傳的山規到底意味著什麼。
“不過是一個止語的規矩,小山主又沒把山規逐條廢止,雍老您何必……”
柏憐青本是笑吟吟的,但見雍老闆著臉盯住她,她一下沒了聲音,乾脆收起來自己最熟練的那副勾欄式樣,挺胸抬頭,背著手轉身,清了清嗓子:“您跟我進來吧。”
中山殿後面就是龍像洞,雍老有很多年沒來過了,他在洞中站定,視線順著垂落的長幔往上,燭火點綴在山壁縫隙中,如盤旋的龍尾。
第十二層,是紫鱗山中人籍冊所在,亦是程氏歷代殉葬者的靈位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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