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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嘗過蓬草的味道,所以更知道每一粒米的不易,更知道亂世之中百姓的不易。
“這批軍糧,我親自押送。”
細柳忽然說道。
雨聲敲打傘沿,陸雨梧猛地看向她。
“如今東南生亂,糧道周邊即便有巡檢司,恐怕亦有反賊盯著想要作亂,”細柳迎著他的目光,“花懋傾全家之力,還有這些百姓省下來自己的口糧,都是為了西北的將士,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我親自押送,事關國戰,如此我也可以暫時避開皇上問罪。”
畢竟,她來汀州的任務本是為殺陸雨梧,而今陸雨梧沒死,這消息終究是要傳回燕京的。
陸雨梧那雙黑沉的眸子緊緊盯著她,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淡色的唇微動,細柳卻打斷他:“你曾說,你想讓天下人都不再吃蓬草,而我心中亦有一願。”
煙雨沙沙,細柳望著他:“我想讓天下安定。”
此身當利刃,雖不能一力平盡烽煙,但求一個九死不悔。
第101章 穀雨(二)
“百姓捐糧,又有幾大綱總掏出全家存糧,這軍糧的缺口勉強是補齊了。”
呂世鐸揉了揉眼皮,將帳冊放到桌案上,到這會兒他才真正算是鬆了口氣,抬起頭,那身著青色官服的年輕人正立在隔門前觀雨,他道:“小陸大人,這數目你也已經清點過了,明日,果真要由那位女千戶親自押送?”
“呂大人信不過她?”
陸雨梧沒有回頭,一雙眼仍看向庭內。
“我倒不是這個意思,”呂世鐸搖頭,說道,“那細柳姑娘若是個尋常女子,又怎能憑一己之力生擒那阿赤奴爾岱?”
“我這不是看你和她……”
呂世鐸頓了一下,抬眼又瞅他的背影,“這整個東南都亂了,若阿赤奴爾岱便是推動這亂局之人,那麼那些反賊一定不會放過這條通往西北,至關重要的糧道,如此一來,她此去……恐怕是萬分兇險。”
“如今還能找得到第二個比她更合適的人選嗎?”
陸雨梧負手而立,聲音平穩。
“這……”呂世鐸想了想,如今東南生亂,運糧去西北這條路只會比以往要更艱險,他還真想不出這汀州城中,除了那位姑娘之外,還有誰能擔得起這個重責。
“於私,我不想她去,但這是我自己的私心,不是她的意願,”陸雨梧垂下眼睫,雨露從瓦檐淌下來,滴滴答答地沖刷著檐廊,“於公,我知道只有她去,這些好不容易籌集起來的軍糧才有機會送抵西北。”
“說到底,”呂世鐸深深地嘆了口氣,“咱們這兒也不容樂觀,慶元有兩個心臟,一個汀州,一個南州,要使東南成為孤地,反賊就必須強占這二州,若能強占這二州,反賊便有了與朝廷真正抗衡的能力,他們此番聚集起來,是鐵了心要傾盡全力咬下這兩塊肥肉。”
“我已經給朝廷上了摺子,也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調兵……”
“無論皇上心中如何想,鄭閣老他們總是會想辦法調兵的。”
陸雨梧轉過臉來:“慶元是白苹之鄉,就算是王固,陳宗賢之流,他們也該知道亂了東南,到底是誰最吃虧。”
這倒是真的。
慶元是白苹的根,是白苹的錢袋子,沒有一個白苹人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根脈被外頭來的蠻夷給一把火燒個乾淨。
“若非是你先給何元忍去了信,只怕那些江州的反賊還堵在城門外,咱們的軍糧也就運不出去了……”呂世鐸想到這一點,心中不免有些後怕,他再看向陸雨梧,問道,“只是你怎麼料得到今日之劫?”
“並非是我料到,”
陸雨梧搖頭,“而是要與孟蒔斗,手裡無兵總是沒有底氣的,他孟家因陳宗賢的幫襯,而在汀州橫行,整個汀州,除了他孟家,沒有旁人敢再做絲綢生意,官場,商場,他孟蒔什麼都要抓在手裡,我來汀州,不正入他孟蒔的彀中?”
呂世鐸在此地三載,他比陸雨梧要更清楚孟蒔在汀州的勢力有多根深蒂固,昨夜孟蒔領著官兵往他巡鹽御史衙門裡一鑽,便要他立即放了譚駿,而後是陸雨梧及時趕到強壓下孟蒔的蠻橫,說是請孟蒔去獄中放人,哪知道孟蒔入了獄中,便立即被陸青山一腳給踢進了牢門。
“孟蒔的關係深,京城裡有陳宗賢,在慶元又有那位布政使,也就是藩台大人,也不知道我這道摺子送到京里,能不能定孟蒔和譚駿兩個人的罪,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也沒有關係。”
黃昏的雨淅淅瀝瀝,陸雨梧那雙平湖似的眼看向他:“東南亂,是危局,也是機會。”
呂世鐸隱隱有了點預感,他不由站起身,隔著一張書案,他問道:“什麼機會?”
“一個剷除慶元鹽政爛根的機會。”
“你的意思是……”
“先帝在時,朝廷的黨爭便已經愈演愈烈,白苹洲與蓮湖洞多年來爭鬥不休,我祖父生前增補修內令之時已將蓮湖洞打壓過一番,被問罪的,被免職的,不在少數,而白苹洲哪怕是他也不是那麼好插手進來,但無論是蓮湖洞,還是白苹洲,我想有一點都一樣,那就是官須得是官,商須得只是商,若做官的這身袍服底下,還兼著一副商人的里子,那麼為官者,能有幾個忍得住不為自己大開方便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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