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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世鐸一瞬怔住,三年在任,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一味藥。
“不,我何德何能……”
他的聲音有點顫。
“是,您何德何能,我不清楚,”陸雨梧看著他,“正如您所言,我看到您的作為,知道您的表象,便完全可以下一個武斷的結論,但我相信我祖父,我相信他的任何決斷都經過深思熟慮,何況事關朝廷,事關修內令,他不會武斷,所以,我亦不會武斷,我要替他試,我要替他看,試你呂世鐸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看他究竟有沒有看錯人。”
呂世鐸瞳孔微縮,他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外面雨聲太雜亂了,每一聲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口上。
“不信嗎?”
陸雨梧卻走近他兩步:“還是說,您也以為我祖父當初提拔你來做慶元巡鹽御史,是他失心瘋了,否則怎麼會放著那麼多蓮湖洞的門生不提拔,偏偏選你?”
“我想不通……”
呂世鐸搖頭:“三年來,我就沒有想通過……我只是一個縣令,我,我不會逢迎,也沒有銀子,我……陸公怎麼會看見我呢?”
“你不會逢迎,也沒有銀子,但你有政績。”
“政績?”呂世鐸嘴唇微顫,“政績算什麼?算什麼呢……不能升遷,也不能當飯吃。”
“不能當飯吃,您不是也當飯吃了那麼多年?這正說明您從來不是做給人看的,而是出自本心。”
陸雨梧看著他:“我雖不如您在官場日久,但我想,在官場裡任何事都不適合用‘失心瘋’三個字來解釋,若真有人擔起了這三字,那麼他只是在選一條千萬人吾往矣的道而已,不同道則不同謀,不同,便是他們眼裡的失心瘋。”
呂世鐸下頜繃緊,他竟有點不敢多看陸雨梧腰間的那枚玉璜,他仍舊不解文書上的“昆吾”二字,卻猛然驚覺它有千斤重:“我,我……對不住陸公!在任三年,我辜負陸公的用心了……”
他眼中泛起淚意。
“汀州是譚渾水,您若不能求得自保,又如何能夠在任上長久?何況您是我祖父提拔的白苹人,您的同鄉自然對您有所警惕,只是往前走,總有歧路,這時往左,還是往右,才要當斷則斷。”
陸雨梧摸著腰間的那枚玉璜,說:“我來汀州便是要替祖父看清這潭渾水,修內令的根本在此,他不在了,此生,修內令便是我的骨,我的血,祖父遺志,我會用一輩子來擔。”
呂世鐸心中一時震顫,他恍惚望向面前這位小陸大人,有一瞬,他竟然有一種看見陸公的錯覺。
他忽然想起來,那麼多年前,他在燕京參加春闈之時,曾是見過陸公一面的。
那本是很匆匆的一面。
“呂某慚愧……”
呂世鐸低下頭,眼含熱淚。
“呂大人不必如此,我相信我祖父沒有看錯人。”
陸雨梧說道。
他抬頭望了一眼門外煙雨,濕潤的雨氣迎面而來,他對呂世鐸笑了笑,說:“人都有掛礙,有不敢,大人您有,我亦如此,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選擇。”
“只是往後大人別做魚了,要做,就做暗流。”
呂世鐸聽聞此言,抬頭撞見面前這位年輕的小陸大人那雙沉靜的眼,外面的雨聲清脆,呂世鐸又聽見他說:“您忘了白苹洲,我忘了蓮湖洞,我們便是同道中人。”
呂世鐸胸中的血液像是被昨夜那場大火燒得滾燙,他恍恍惚惚的,釘在原地,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近了,很快響起那侍者陸青山的聲音:“公子,大醫說細柳姑娘的熱症已經退了。”
陸雨梧神光微動,他立即對呂世鐸俯作揖,道:“呂大人,請恕秋融失禮。”
“啊?無礙,小陸大人快去……”
呂世鐸堪堪回神,眼眶還熱著呢,話還沒多說兩句,便見面前那道青色的身影如一陣風般飛快掠出門去了。
呂世鐸轉過頭,看著他不及撐傘,便奔入雨幕當中的背影,用力吸了吸鼻子。
細柳就在州署後衙的院子裡,烏布舜與雪花他們都被舒敖帶了過來,陸雨梧快步入了屋子,只見細柳床前只有烏布舜在。
烏布舜聽見步履聲回頭,見是他,便笑了笑:“別擔心,她如今這副體質特殊,很快就會恢復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
陸雨梧幾步走到床前,垂下眼帘看她。
細柳的呼吸平緩又輕微,似乎真如烏布舜所說,她沒有燒得面頰緋紅,此時在睡夢中也沒有擰著眉,應該是不那麼痛。
烏布舜嘆了口氣:“三年前你去了密光州,那正是蟬蛻從幼蟲變為成蟲的時期,但蟬蛻天生是傲慢的,它不能夠忍受人作為它的主宰,尤其是這種蛻變的敏感時期,它會用盡一切手段虐殺宿主,跟她同歸於盡,人只有戰勝它,才可以活命。”
“所以,她戰勝了蟬蛻。”
陸雨梧望著她的臉。
“不,不止如此,”烏布舜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是戰勝蟬蛻,並不會令它心甘情願地將她所有丟失的記憶都還回來,她必須馴服蟬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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