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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是蔣牧,他一把鬍鬚青黑髮亮,一番輕描淡寫地將這一茬帶過,往黃花梨的木圈椅上一坐,“既然陛下屬意五皇子殿下主理護龍寺修建事宜,後頭就是工部的事了,今日咱們沒別的事要議了?”
哪裡就無事了,只要大燕朝廷還在,內閣里就一日一日地堆滿了天下民生之事,但戶部侍郎王固平日裡就厭極了蔣牧的做派,不由拿話刺道:“修國寺只是工部的事麼?如今國庫也鬧災荒,又是軍費,又是賑災款,哪裡少得了銀子使?都只管嘴一張,以為戶部是個聚寶盆,能憑空生出銀子使,多少難處說出來,也沒個人聽!”
“聽,”
蔣牧也不慣他那尖酸刻薄的口齒,“咱們不都長著耳朵麼?怎麼不聽?不能聽的那是下酒的豬耳朵!你王大人這麼會哭窮,怎麼不去欽天監那些人面前哭去?”
“你……”
王固雙眼一瞪,正欲說些什麼,卻聽陳宗賢忽然開口道:“二位,莫作無謂之爭。”
陳宗賢一向是個稱職的和事佬,他籍貫在慶元的江州,江州與南州、汀州共為鹽業之鄉,歷來有“白?之洲”的美稱,而前任首輔趙籍便出身慶元,他又曾是趙籍的門生,而如今內閣當中除了那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刑部尚書胡伯良之外,剩下的蔣牧與馮玉典二人皆出身桂平的蓮湖洞書院。
陳宗賢雖有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不為蔣牧與馮玉典這兩個陸證的忠實擁躉所接受,但因他一向清貧苦居,待人謙和,實乃清流典範,這二人也都不曾與他為難。
“戶部的難處我知道,”
陳宗賢說道,“但再難,也絕不能怠慢了修建國寺之事,事關聖上的龍體康健,咱們身為人臣,這國寺即然已經決定要修,那咱們便都別再有二話。”
門外風重,吹得廳里大銅盆里銀條炭火越發燒紅,外頭遊廊底下,陸證與曹鳳聲立在一處,寒風灌了二人滿袖。
“閣老,何必出來,風太大。”
曹鳳聲說道。
風吹起陸證花白的鬍鬚,他看著曹鳳聲,張口:“聖上……”
曹鳳聲垂下眼帘,淡笑了笑:“聖上金口玉言,說這話兒的時候他是極清醒的。”
說罷,曹鳳聲朝陸證微微低首,隨即轉身領著一幫宦官出去,陸證獨自在寒風裡站了會兒,才轉過身慢慢走上遊廊。
議事廳中幾位閣臣正在商討修建國寺的用度,戶部侍郎王固又跟吏部侍郎馮玉典爭得臉紅脖子粗,那位陳次輔又在溫聲慢氣地從中調和。
他們的聲音裹在這清晨的風裡,雜亂無章地跳躍在陸證的耳邊,他在門外站定,迎面是大銅盆里的熱氣,滿背是冬日的寒涼。
建弘皇帝的旨意一下,五皇子姜變便正式領了修建護龍寺的差事,正逢流民入住工棚,姜變總算見到了陸雨梧。
“這些天你比我忙,若沒有這趟公事,我只怕還見不到你。”
姜變打趣道。
陸雨梧笑了一下,“殿下才是日理萬機,而我一個臨時欽差,過不了幾日也就卸任了。”
“少來,”
姜變拍了一下他的肩,“是因為崇寧府匠人村的事吧?他們不肯跟這些流民一道修建國寺,在路上鬧事攔你,我都聽說了。”
“但說到底,他們本該沒有這樣的膽子,”
姜變說著看向他,“歷來修繕國寺,若匠人村人手不夠,都是他們自行從外面招人進來,但若無上官的默許,他們也不敢如此行事,說到底都是一樁生意,工部里有人想賺油水,他們自然也想,如此一拍即合,相安無事多年,卻被你一朝打散了算盤,戶部里有人因為賑濟流民的那一批糧米恨你,工部里自然也有人因為你將這些流民劃入修建國寺的工棚里來而恨你。”
“我知道。”
陸雨梧點頭。
“要說服匠人村的那些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姜變又說道。
“但事總要做,”
陸雨梧倒了一杯茶給他,“工匠們用的散茶,喝嗎?”
姜變說得有點口乾,也就接來抿了幾口,“要是遇上棘手的事,別憋著不說,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陸雨梧眼底露出一分淡笑:“眼下就有一件。”
“你是想說這些流民?”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姜變一下猜出他要說些什麼,擱下茶碗,“你放心,修建國寺既是我的差事,那麼我便絕不容許誰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鬼,該給他們的工錢要給,絕不容人剋扣,另一方面,朝廷的銀子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該出的銀子,誰也別想虛報。”
“多謝了,修恆。”
陸雨梧朝他點頭。
外頭正陸陸續續地運來許多木材,雜聲不斷,姜變在桌前坐下來,看著他道:“不過秋融,你卸任欽差後可有打算?”
“什麼打算?”
姜變挑眉:“你差事辦得好,想來父皇心中亦對你有所期望,難道你不趁熱打鐵,就此入仕嗎?”
陸雨梧一頓,他頃刻想起那夜祖父對他說的那句“去做你想做的事”,再沒有一句話可以這樣令他心頭血熱,但整個陸家已經扛在祖父一個人身上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經那樣老了,還要為所有人遮風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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