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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搬來一張椅子,陸證脫下披風交給旁人,就在陳宗賢幾步之遙的對面坐了下來:“怎麼不喝幾口茶水?聽你這嗓子乾的。”
陸證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落在陳宗賢眼中,他沉默著,忽然抬起手來將冷掉的一碗茶湯全都大口灌了下去,隨即狠力一摔,茶碗“砰”的一聲,四分五裂。
陸證神色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他再看向陳宗賢:“燾明,你當年的廷試卷我看過,那一批士子中,你的見地,文采,都是最為出色的,我還記得那篇試題,單論一個‘糧’字,‘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你出身貧苦,所以才能道盡尋常人家一生的苦楚,糧從田來,而田地,即是百姓之天地,他們靠天生,靠地養,一生都在方寸之間打轉,所求無多,唯君王賢明,風調雨順,田地是他們的命,你還說,你家中幾畝薄田所產不豐,父母勞苦,顆粒稀疏,你因此而自小立誓,入仕為君,亦為民,保明君社稷,安萬民之本……”
“夠了!”
陳宗賢猛然一喝,打斷他。
他再沒有平日裡那副謙和的樣子,沉聲:“何必再提起那些舊事呢?”
陸證看著他,淡聲道:“江州的百姓千辛萬苦送來一份血書給你,燾明,你這些天怎麼無動於衷呢?這個案子我交給你,你是辦還是不辦呢?”
“如今滿京城都知道江州城的慘狀,曾經也算是個繁華之地,一次蝗災餓死了人,死去的人又招來了更麻煩的瘟疫,如今已經是死城一座,聽說那裡到處都是爛透了的白骨,人都開始吃人了,僅剩的活人已經流竄去附近各地作強梁。”
“聽說那知州方繼勇不知躲在哪裡,最後還是被人挖了出來幾包耗子藥毒死了,一城人煙盡絕,從前的繁華地成了個亂葬崗,”陸證說著,像是才想到什麼似的,“也不對,至少江州的那幾個鄉紳,還有你陳家還好好的。”
“是嗎?”
陳宗賢扯唇,“江州是我的老家,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了,它成了今日這副樣子,我亦心痛難當,但僅憑那血書上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名字,我是不能貿然料理此案的,陸閣老,凡事都要有個過程,您又何必心急呢?”
“那些模糊不清的名字,每一個都是你陳宗賢的家鄉父老。”
陸證一手撐在膝上,身體略微前傾,他緊緊盯住陳宗賢:“燾明,不僅是你這個人好多年沒回去,你這顆心也回不去了,那裡埋滿了你家鄉父老的骨頭,再也沒有你的地兒了,你這一輩子是生是死,都回不去了。”
此話猶如利刃扎入陳宗賢的心口,他放在扶手上的手驟然一顫,臉色稍變,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陸證緊接著道:“你當年的廷試卷讓你做了一甲進士,一個言之鑿鑿,盼天下黔首再無饑寒的人,到頭來卻與江州鄉紳藉著蝗災炮製出一場供奉蝗神的鬧劇,以天災造人禍,奪盡鄉民田地,使江州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
“我說過,我數年不曾回去,我不知情!”
陳宗賢厲聲打斷他。
陸證神情陡然凌冽:“有你夫人的親弟孟桐為證,你不知情?”
“我不知情!”
陳宗賢咬牙切齒。
“陳燾明!”
陸證猛然大喝一聲,“百姓的田裡不見粒米,而你的田裡有什麼?”
陳宗賢陡然一靜,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大睜了一瞬,整個值房裡寂靜了好半晌,陸證徐徐吐出一口濁氣:“你的田裡埋著銀子,聽說是數不清的銀子,暴雨沖乾淨泥土,白花花的一大片,不知道要用多少只箱子才能運得回京。”
陳宗賢一下站起身:“我說過了,我不知情!我連江州都沒回去過,我把那些銀子埋在我的田裡做什麼!陸證,我要見陛下!你蓄意陷害同僚,我絕不會認!”
“誰知道你是為了什麼呢?”
陸證仍坐在那兒,他深深地注視著陳宗賢,“你在京多年,一直清貧度日,自己的俸祿多半拿去補貼那些跟你一樣貧苦的讀書人,誰都知道你陳閣老清廉,誰都知道你吃一頓飯最多就一葷一素兩個菜,連酒也不喝,你要那麼多的銀子埋在田裡做什麼?”
陸證忽然一聲冷笑:“陳燾明,你何不問問自己呢?”
陳宗賢下頜緊繃,臉色發青,他後背都被汗濕透了,這一瞬,他知道陸證是故意的,故意將他困在詔獄,故意讓他在這裡冷坐幾個時辰,在心中不斷推演各種出路而又用一個孫成禮來扎破他求生的幻想。
孫成禮是他的親家,孫家自然也在江州這樁事中,他就知道陸證是故意讓孫成禮負責清吏之事,又靜待孫成禮得意忘形之際,拋出餌去,釣得他犯下大錯。
陳宗賢明明早就提醒過孫成禮要小心行事,絕不能讓陸證抓住把柄,可陸證還是有辦法勾得孫成禮放下戒心,如此一來,除孟桐之外,孫成禮又成為江州一案的又一力證。
“我要見陛下。”
陳宗賢看著他:“陸證,你好手段,當年我恩師被你與曹鳳聲聯手害死,而今是又輪到我了麼?朝廷不是你蓮湖黨的天下!你蒙蔽聖聽,實為奸佞!我無論如何也是當朝次輔,只有陛下能治我的罪,而不是你陸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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