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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詔獄大門,外面晨霧少了很多,大片天光砸下來,細柳眯了一下眼睛,眼前黑了一瞬,腳下一個踉蹌,被她握住的那隻手很快反握過來,將她拉了回來。
細柳在階上勉強穩住身形,稍稍定了定神,只聽他道:“方才我便想問,你手心裡怎麼都是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樣子,比之方才進詔獄裡之前,她唇上一點血色都不剩,鬢邊都是些細密的汗珠。
“沒事。”
細柳搖了搖頭,低頭忽然發覺自己襟前不知何時沾了一片杏花瓣,她頓了一下,摘掉那片花,隨後想要掙開陸雨梧的手,卻不防他指節收緊。
下一瞬,細柳被他打橫抱起。
“陸雨梧!”
細柳滿眼愕然。
淺金色的天光鋪陳在少年雪白的衣襟,他濃睫微垂,那雙眸子黑沉,看著她:“你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細柳發怔,也許是迎面的日光刺得她眼前昏黑,恍惚一瞬,陸雨梧已抱著她往長階底下去。
他的身骨一點也不單薄,在江州的時候細柳就知道,因為她還能模糊地記得他背著她在雪夜裡跑了很久,也許更早以前她就知道,但她不記得了。
雪白的衣袖因為摩擦而捲起來一些,露出來他一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臂,他穩穩地抱著她走下去,無視了陸驤與陸青山他們的目光,將她放到馬車上:“我送你回去。”
細柳靠在車中,看他彎身進來,她想了想,說:“我想去你家,可以嗎?”
他仿佛頓了一下,抬起那雙眼睛來看她,如有實質的目光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但又也許因為她實在面無表情,他又垂下眼帘,說:“可以。”
其實細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個,她只是看著日光底下的他,腦海中卻在想方才在詔獄中,在牢門前他轉過身走到甬道口來的情形,幽暗的光影都砸在他身上,好像永夜籠罩著一座積雪皚皚的玉山。
只是那麼一瞬間,
細柳忽然想,不能讓他自己待著。
馬車轆轆聲響,細柳面上依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她只是靜默地忍著身上的劇痛,這幾日她都是這麼過來的。
自建弘皇帝駕崩之日開始,她就能夠感受到身體裡那個東西在開始發狂。
外面街上的嘈雜更襯馬車裡的寂靜,細柳勉強抬起眼,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少年頎長的身形半隱在一片陰影中,他太過沉默,而這份沉默,仿佛消散了他那副眉眼曾有過的一分明快顏色。
細柳又在想詔獄門口那株杏花樹。
身在地獄,竟也敢開花。
看來春花時節,總是擋不住的。
細柳才到陸府中沒一會兒,舒敖和雪花就被陸青山給領了過來,此時陸雨梧不在廳堂中,舒敖見了細柳那十分難看的臉色,便像是被咸臘肉齁了嗓子似的,好一會兒才說:“都說了你如今……不應該出門的,什麼了不得的差事,你只管扔了就是,他們東廠是沒別人了嗎?你……”
細柳竟然從舒敖這番話里聽出了點微末的哽咽,她一時間心中說不上來哪裡怪異,抬起眼來:“大醫答應過我,還望你們也說到做到。”
雪花知道細柳在提醒他們這是陸府,不要多說其他的話,她道:“細柳姐姐,阿叔就是心裡難受……陸公子找我們給你拿藥,我們擔心,也就跟過來看看。”
細柳一怔,忽然就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她的視線在雪花與舒敖之間來回,他們兩個人臉上都有毫不作飾的低落,甚至擔憂,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本該萍水相逢,他們卻跑到江州去救她,她並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們這樣真心實意的關切,即便大醫與山主玉海棠有什麼私交,又與她這個左護法有什麼干係?
舒敖從一開始的針鋒相對,到後來事無鉅細的關懷,都讓她覺得怪異,但她又感覺不到他們有其他的用心。
“你要是不想讓我告訴陸公子,你就安心養著,不要再去做什麼差事了!不然我就跟他說你,你……”
細柳晃神的片刻,舒敖已湊到她邊上,低聲說著,又頓住。
“……”
細柳看著他這麼一個大高個蹲在她椅子邊,擰起來眉頭,竟然又要哭,說是威脅,又實在不像樣,她抿起唇,到底還是開口:“知道了。”
驚蟄還在養病起不來,好在府里還有來福在,細柳在陸府待到天都黑透了,雪花和舒敖也沒肯走,陸驤將他們請去廂房歇息,細柳方才覺得清淨了點。
陸雨梧幾乎在院子裡坐了大半日,細柳就在邊上,中途被舒敖強逼著灌了兩大碗湯藥,晚上吃飯的胃口都沒了。
“你若是想救他,只怕很難。”
因為舒敖和雪花白天一直在,細柳到了這會兒才開口談及此事。
檐下點綴燈火,陸雨梧坐在一張椅子上,抬頭望月:“我知道。”
他沉默了許久,細柳在燈影間打量他的側臉,此間寂靜到幾乎只有風聲,他像是深吸了一口氣,又道:“陛下也許根本不信欽天監的命脈之說,他也許並不認為修建一座國寺就可以延續他的生命,但他還是默許了。”
“因為護龍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是先帝針對修恆的一場騙局,若說佛塔可以護住天子的命脈,那麼辦事不力的修恆就是截斷這命脈之人,佛塔的坍塌,是先帝給修恆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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