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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至此處,陸證聽清他暴露出的用心,建弘皇帝提拔他,是從周家的案子開始,而西北的軍費不夠,軍中糧食又因為慶元鹽政的混亂而短缺,陳宗賢表的忠心,正是建弘皇帝所需要的。

    陸證抬眸,果然見建弘皇帝沒有血色的唇扯了一下,他抬頭對上陸證的目光,卻是在對陳宗賢道:“陳卿的忠心,朕當然知道,案子都是要查的,你那妻弟和孫成禮等人都是要再問幾遍的,這件案子朕讓大伴親自去料理,朕不會輕易就定你的罪,但是陳卿,”

    建弘皇帝垂眼,視線落在他血紅的半張臉,仿佛惋惜:“身有殘疾,或面容有損者不得仕,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陳卿,你退出內閣吧,也不必再任職了,這麼多年,你也該好好休息了。”

    陳宗賢渾身猛然一震,他嘴唇顫抖,半晌撲倒在地,聲淚俱下:“陛下!陛下……”

    “大伴。”

    建弘皇帝咳嗽了幾聲,喚道。

    曹鳳聲領會聖意,立即令幾個宦官將陳宗賢帶了出去,隔著殿門,陳宗賢詈罵陸證的嘶喊聲隱約漸遠。

    

    干元殿內,建弘皇帝看著陸證半晌,眼底陰晴不定:“老師,您下了狠手啊。”

    “陛下,那是他自己不小心。”

    陸證迎著皇帝的凝視,他恭謹頷首,語氣平穩。

    陳宗賢被抬出皇城的姿態有些不太好看,可以說是非常失儀,但因皇帝特賜了轎子,沒人知道他到底怎麼了,只聽說他跟陸閣老兩個在詔獄裡審問孫成禮的時候時候都受了傷,陳宗賢在轎子裡的痛哭聲連守宮門的禁軍都聽見了。

    陸證也是被人抬出宮的,一路回到陸府,細雨纏綿,庭內雨霧濕潤,興伯才用冰塊包了帕子,陸雨梧走進去:“興伯,我來。”

    他取了興伯手裡的東西,掀開帘子,內室里擱著一個炭盆,沒離陸證太近,陸證坐在圈椅上,一隻腳沒穿鞋襪,褲腿捲起來,那隻腳就擱在一張矮凳上,腳底燙紅一片,還起了水泡。

    陸證一夜沒睡,白天又撐著精神在宮裡待了半日,這會兒困得厲害,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直到腳底覆上冰涼,他鬆弛的眼皮一動,睜開眼看清面前的人,他著實愣了一會兒。

    陸雨梧抬頭,見他醒了,便道:“祖父,您怎麼會燙傷?”  

    “一腳踩到烙鐵了,”陸證仿佛才回過神,他按了按眉心,又補充了一句,“烙鐵下面,剛好是陳宗賢的老臉。”

    陸雨梧敏銳地抬眼,他的祖父老神在在,氣定神閒,祖孫兩個目光一織,陸證靠在椅背上,道:“你在江州拿了陳家的實證,又帶回來一個人證,我呢,又釣起來孫成禮這條魚,這些怎麼也夠他陳宗賢死上百次千次了。”

    “但是秋融,朝廷就是一張巨大的網,無論是陳宗賢,還是我,我們都是網下的魚,漁夫從來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當今的聖上,哪條魚要被撈起來吃了,哪條魚又會被放過,那都要看漁夫的心情。”

    陸證一隻手臂抵在扶手上,神情深邃:“他從來不是個糊塗的漁夫,我這條魚做了什麼,他未必不知,陳宗賢那條魚又做了什麼,也不一定能逃得過他的法眼,他放任我掀起這陣風浪,是因為他原本就有他的目的。”

    “江州這樁案子如今已經被陛下交給了曹鳳聲,這便意味著陛下根本就不想讓陳宗賢死。”

    “所以您才燙傷他的臉。”  

    陸雨梧看著他道。

    陸證笑了笑,坐直身體,他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孫兒:“秋融你記住,為官者最忌優柔寡斷,陛下只是想留陳宗賢一條性命而已,我既不能斬草除根,那也要讓他在官場上再也爬不起來。”

    說到這裡,陸證的目光落在陸雨梧的肩頭,語氣沉了沉:“何況他還幾次三番派人截殺你,生不如死,是他應得的報果。”

    門外細雨沙沙,陸雨梧換了只手給祖父冰敷:“聖上想要的,是陳宗賢藏在江州的那些錢?”

    “別小看那筆錢,”陸證神色肅穆,“這兩年是災年,又是洪澇又是旱災,國庫已經見底了,而今西北又有了事端,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再起戰事,聖上也算是未雨綢繆了,挖空陳宗賢的那些家底,再加上戶部勒緊褲腰帶撥的銀子,也算能湊足西北的軍費。”

    陸雨梧顯得很沉靜,應該說自從他見過玉海棠之後便想通了許多的事,陳宗賢還活著,卻已經是當今聖上眼中的一條被榨乾血肉的死魚。

    陸證看著他,也許是因為在江州受的肩傷讓他失了氣血,他的面色很蒼白,室內昏暗,他就那麼一言不發地給他這個祖父敷腳,陸證忽然說道:“方才醒來的時候,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在我面前的是子溫。”  

    子溫是陸雨梧的父親陸凊的表字。

    陸雨梧手上的動作一頓,冰塊稍微融化,浸潤了帕子,水珠順著他白皙的指節滴落,他抬起眼帘才看向陸證,又聽他說道:“有時候我也會想,你到底是像子溫多一些,還是像我多一些。”

    這是自陸凊去世後,陸證第一次在陸雨梧的面前提起他。

    “秋融,你像你父親一樣有一顆細緻入微的心,你性子也很好,從來不爭強好勝,我讓你避世修身,你便待在無我書齋七年不出,你們父子一樣,都很讓我省心,都知道體諒我在朝廷里的處境,”陸證說著,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但在盈時那個孩子的事上,你又總是執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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