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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柳在時,咱們不就說好了麼?”
周昀笑了笑,轉過頭,望向不遠處那棵山枇杷樹:“這是她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說著,他再將目光落在與女兒坐在一處的那個小男孩身上,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秋融是個好孩子,這么小就能看得出他性子好,我這圓圓卻是個潑皮無賴,就怕你捨不得秋融。”
陸凊笑著搖頭:“怎麼會?我看圓圓就很好。”
說著,他打開來桌上那隻木匣子,匣子裡鋪著暗紅的絨布,絨布上則是一枚晶瑩如冰的天青翡翠環佩,環佩中綴掛三顆潔白如雪,又有血斑的玉珠,底下繫著淡色的流蘇穗子。
陸凊手指捻著那三枚玉珠,露出上面鐫刻的鎏金字痕:“這珠子與秋融身上那塊玉璜用料相同,我找它找了許久,還將圓圓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風吹杏花落,那種清淡的香幾乎籠罩整片連廊。
她糕餅吃了一半,低頭看陸凊將那枚環佩系上她的腰間,她忍不住伸手撥弄一下,三顆珠子碰撞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周昀站在她身後,臉上沒有往日那點對著她的刻意的嚴肅,隱隱含笑:“我看等他們將來滿了十七,便可以成親了。”
“是啊。”
兩個大人交談著。
“什麼是成親?”
她才六七歲,還聽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年紀小小的陸雨梧皺了一下鼻子,他咬了一口糕餅,湊近她說:“不過父親說,成親就是我要對你好。”
“你對我很好啊。”
父親總是不許她吃外面的東西,她想起昨天他偷偷帶了好大一包李記糖山楂來給她,她藏在枕頭邊上,今天都還沒吃完。
她手指轉了轉環佩中間的珠子,抬起下巴,在他耳朵邊小聲說:“那我也對你好一點,下回你老師再賴床,你告訴我,我去掀他的被子,拔他的鬍子!”
“周盈時,你要拔誰的鬍子?”
耳尖的周昀轉過頭來。
她一下坐正,裝沒事人:“沒誰。”
周昀才不信她,瞪了她一眼,想說教又被陸凊勸住,二人又聊起朝廷上的事,陸雨梧小心湊近她,慢吞吞地說:“不要拔老師鬍子。”
他還那么小,卻一本正經:“我該尊敬老師。”
連廊里日光淡薄,她不吃糕餅了,轉過臉看著他,想起父親教過的成語,她哼了一聲:
“陸秋融,你的秋,是老氣橫秋的秋嗎?”
杏花如簇,像是要開滿整個夢境,那些畫面漸漸隱去,細柳滿額細汗,她睜開眼,怔怔地凝望帳頂。
帳子的顏色就像今日鴛鴦樓下,那暗青的轎簾。
煙雨朦朧中,那轎簾一掀,那個人一身官服,彎身出來,貓在他腳邊打轉,而他卻仰起臉望了過來。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其實,她曾有過一門親事。
在那座被她遺忘很久的蘢園裡,杏花如雪,垂髫稚子,言笑晏晏。
夜雨不知疲倦,官署里燈火未滅。
陸青山將冷掉的帕子重新在熱水裡浸過,又擰乾,恭謹地遞給陸雨梧,見他接了過去,按在右腕上,陸青山心中的疑問憋了半夜,還是忍不住出聲問道:“公子,細柳姑娘為何要殺你?”
“要殺我的不是她,而是當今聖上,那些藏在檐上的人,你不是看見了嗎?他們是來監視細柳的。”
陸雨梧坐在太師椅上,熱煙從他腕上的巾子裡散開,上浮,他眼瞼底下有些泛青,肉眼可見的疲憊,但偏偏手腕疼得鑽心,折磨得他無法安睡。
“我不明白。”
陸青山擰起眉頭:“陛下若要殺您,什麼罪名不能給您?何必如此?”
“我也很好奇,”
陸雨梧垂著眼帘,語氣清淡,“今上到底用意何在。”
房中一時靜謐。
燈燭搖曳,拉長人的影子,陸青山想起今日鴛鴦樓上的紫衣女子,又琢磨了會兒今夜自己與她過招的情形,好一會兒,他開口:“細柳姑娘好像有點變了,我是說,她的眉眼像是……”
陸青山頓了一下,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變化,是細微的,卻也令人難以忽視。
“她的武功好像也大有精進,今夜與我過招之時,我敢肯定她沒有動用分毫內力,但我卻已經有些難以招架。”
所以公子說她若真想殺他,誰也攔不住,陸青山是絕對相信的。
按在腕上的巾子已經一點溫度都沒有了,陸雨梧抬眸,望著案上燭火半晌,轉而再看向那道破損的屏風,潮濕的梅雨像是要下一整夜,他的心也一點都不寧靜。
“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隔門外的夜雨掩蓋。
外面天色不知不覺由暗轉明,東方泛起魚肚白,雨勢也逐漸轉小,變得綿密如絲,一大清早,坐落在煙柳河岸最僻靜處的巡鹽御史衙門便不同尋常地熱鬧。
尋常百姓平日裡是不敢在這衙門面前打轉的,今日這塊地卻擠滿了車駕與僕從,車駕一個比一個華貴寬敞,僕從們幾乎都穿著或棉或綢的衣裳,他們不敢在衙門面前笑鬧,只能各自沉默,安靜地在外頭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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