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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
細柳淡吐二字。
正值宵禁,哪裡是什麼散步的好時候?但今夜的燕京城中註定禁不住浮動的人心,冷雨下了兩天了,到此時也沒個完,陳府里燈火昏暗,陳宗賢坐在一片陰影里,那戶部侍郎王固披雨而來,見一張椅子旁擺著半碗冷茶,不由道:“陳次輔才見過客?”
昏黑陰影里,陳宗賢的聲音里裹著深深的疲憊:“一位久別的故舊來看了我一眼。”
陳平將冷茶撤下去,又給王固上了一碗新茶,王固卻坐不住,來回踱了幾步:“我已經查過了,那幾個人從江州來,是東廠的人在一路保著他們,否則他們絕不能活著來到京城,更沒可能將那血書攤開在您家門口……”
“曹鳳聲。”
昏黑陰影里,陳宗賢的聲音裹著深深的疲憊:“他還真是什麼事都要插上一腳。”
“次輔,如今最要緊的,是陸雨梧活著回來了!”
王固回過頭來,他並看不清陳宗賢的神情:“那個小子到底命大,江州您家裡被他攪得一團亂,他這趟回來,只怕是……”
何止是將他的家裡攪得一團亂。
陳宗賢握著圈椅扶手的那隻手一緊,他是昏了頭了,不然怎會由著自己的夫人留著周昀的舊物。
陸雨梧是因為那串玉菩提才去的江州。
他無比在乎周家的案子。
“如今因為清吏的事,那些個貫會吃家底混日子的世家勛貴急得跳腳,陸證苦了他們的子孫,卻包庇起自己陸家子弟,他們如何能答應?原本咱們暗自使力,讓這些怒火中燒的貴人們去鬧,鬧得越大越好,”王固說起來也是一肚子的悶氣,滿頭都是包,“可聖上病著哪!病得起不來,哪裡能聽到他們一點兒聲音呢?聖上無力明斷,這朝中大事小事全都攥在他陸證一人的手裡!誰也奈何不了他!”
“這陸家,”王固越想越氣,“一老一小,老的還在朝廷里翻手雲覆手雨,小的就已經開始替他的祖父拔釘子了!”
也不怪王固氣得一點大燕閣臣的樣子都沒有,這段時日,陸證為了修內令將朝廷上下攪得亂糟糟,雖說他的門生也有一兩個被陸證提拔上去了,但王固心裡卻是極難受的,若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門生,那還算是他的門生,可如今卻是陸證將人提上去的,那門生,還能算是自家門生嗎?他們心裡究竟是會繼續感念他這個恩師,還是會更感念將他們往青雲階上領的陸證?
這一切都是要看人心的,可人心,哪有那麼容易看得清楚呢?一旦有了芥蒂,哪怕分毫,也難再純粹。
無論是陳宗賢還是王固,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應對陸證的這招瘋癲臭棋,無論是從陸家子弟身上下手,還是從那些世家勛貴身上下手,他們的暗自操縱也算爐火純青,火是拱起來了,也的確給陸證添了不少麻煩。
陸證悄然按下他陸家人所犯的事,正中陳宗賢與王固的下懷,可是幾番借題發揮下來,那些勛貴們倒是嚎幹了嗓子,一個個跳得老高,卻架不住建弘皇帝因病而避見任何人,有些能走關係的,會收買人心的,哪怕有干元殿內侍的路子,也被坐鎮干元殿中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曹鳳聲給按下,沒個幾天,就什麼路子都死了。
陸證串通曹鳳聲蒙蔽聖聽,他們這些人就像是亂拳打在棉花上,氣都生生憋到了自己的肚子裡。
“陳次輔,自前任首輔趙籍,您的恩師被陸證與曹鳳聲那個閹賊所害後,咱們白苹日漸衰微,若不是您咬著牙堅持下來,後來更是得聖上信任,登上次輔的位置,又提拔我入閣,這內閣便是他蓮湖洞的內閣了!”
夜雨淋漓,王固痛心疾首:“他陸證是鐵了心要趁聖上病重之際打壓你我,削弱白苹!咱們無論如何要想想辦法,絕不能讓他得逞!”
陳宗賢神情沉沉:“那些勛貴當中也不都是吃乾飯的,有些人只是老了,卻不是沒有年輕時的那些手段了,如今有人比你更急,陸證他這樣目中無人,總有鐵板幾塊,他一腳踢上去,只有傷筋動骨的份。”
“那……江州的事?”
王固看向他。
“陸雨梧見過了陸證,證據就都到了他的手裡,”陳宗賢閉了閉眼,外面雨聲雜亂,不斷敲擊著他的耳膜,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來,“我什麼也做不了,這回,是我栽了。”
陳宗賢遲緩地抬眼看向一側的那張椅子,那裡有一碗冷茶被陳平撤了,他腦中迴蕩著喝過那碗茶的人坐在那兒時說的那句話:
“燾明兄,守宮求生,則斷其尾,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潮濕的雨氣撲入門來,陳宗賢心肺生疼,天邊雷聲隱隱,飛火閃爍的剎那,一枚飛刀刺破雨幕而來——
“老爺小心!”
陳平大喚一聲,反應迅速地朝前撲去,以藏在衣袖裡的鐵護腕一抵,飛刀釘入斜側木柱中。
王固看著擦著他衣襟嵌入柱子上的飛刀,鬍子抖啊抖,一雙眼睛嚇成了鬥雞眼,腿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倒。
陳宗賢驚魂未定,往門外看去,檐下燈影與天邊飛火交織,冷暖兩色中,一個黑衣人落來院中。
那人身上披著一件漆黑的斗篷,又遮擋了面容,沒有人看得清她的臉,她手裡提著一柄雁翎刀,刀鋒雨露如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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