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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冷得凍死人,今年到了這夏天,又開始熱死人了,”另一桌有人接過話去,“真不知道老天爺怎麼這樣狠心!聽說,不只是咱們崇寧府,還有臨近的大樊、朧江兩省都在鬧乾旱,如今被攔在城外頭的那些流民幾乎都是那兩個省來的,上頭說賑災,銀子就都撥到省上去,卻也沒個說法給這些逃難過來的流民,聽說成日地在外頭曬,不知道曬死多少人……”
“都曉得上次朝廷是如何處置流民的,雖說護龍寺出了意外,佛塔倒了,死了不少人,可那些人在護龍寺里做工那也是實打實地有飯吃,有工錢拿啊,所以這回才有這麼多流民往燕京跑,哪知道來了這麼些天也沒個說法,也就是斬了幾個大樊還有朧江的官兒而已。”
“他們也不想一想,”
一位老者搖頭嘆息道,“如今哪裡能一樣呢?先頭安置那幫從江州過來的流民的,是陸公的孫兒小陸大人,這小陸大人是真心實意地要幫他們活下去,哪知道一座佛塔倒了,壓死了那麼些人,連小陸大人都險些死在密光州那鬼門關,都知道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又有這前車之鑑,還有幾個官老爺肯在這上面瞎賣力氣?”
“咱們跟外面那些流民又有什麼兩樣呢?”一個粗布爛衫的年輕人手中握著一把蒲扇,望向城門方向,竟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茶棚里靜了一瞬,一時間誰都不敢多說話了。
先前因為一則天災不斷,乃皇帝不仁的流言,東廠到處抓人,市井裡多少被抓進詔獄的人到如今也沒一個活著出來的。
先前的流言因為東廠的殘酷手段而早被鎮壓乾淨,如今又有一則秘聞傳開,但這市井之間說不準哪裡便有東廠的探子,他們這些小老百姓雖心知肚明,卻也噤若寒蟬。
鄭鶩從賀大學士府中出來,便坐轎去了宮中求見皇帝,卻從劉吉口中得知皇帝昨夜發了熱症,此時劉太后正在萬極殿中探望。
他只得回了內閣小樓。
“賀學士還是悲痛?”
蔣牧在值房中坐,端了一碗涼茶在手中,問道。
鄭鶩點頭,嘆了口氣:“賀皇后正值青春年華,又是他的獨女,這麼忽然就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怎麼能想得開呢?何況,皇后腹中還有個胎兒跟著她一起去了……”
皇后賀氏是數日前忽然薨逝的,宮中太醫說她身子早有不適,卻諱疾忌醫,因而拖得急症發作,一絲預兆也沒有,就那麼去了。
她咽氣之後,太醫方才發現她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好好的皇家血脈,也這麼稀里糊塗地沒了。
蔣牧沉吟:“皇后的喪儀是不能大辦的,這個節骨眼上,也不知道大樊和朧江那幫人究竟是如何辦事的,戶部又不是沒有撥銀子過去,怎麼還是有這麼多的流民跑到皇城根兒下來……”
“來的何止是流民。”
鄭鶩神情沉沉。
眼下這值房當中只有他們兩個在,王固和胡伯良他們都在前廳里做事,蔣牧聽見他這話,端茶碗的手一頓,抬頭:“您也聽說了?”
“鄭閣老,依我看這傳言未必就是從流民里傳出來的,他們都是從大樊和朧江兩省過來的,跟東南那是八竿子打不著,”蔣牧擰著眉頭,“此事明眼人瞧了都會明白裡面定有蹊蹺,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年若真有個什麼,何至於如今才傳出一些沒影兒的事?”
“你說得沒錯。”
鄭鶩頷首,隨即對上他的目光:“可誰都知道這裡面的蹊蹺又有什麼用呢?水有源頭,木有根須,而從人的嘴裡說出來的話,卻是找不到真正的源頭的,所謂源頭,不過是又一個郭汝之而已。”
蔣牧聽見這個名字,不由一頓。
先頭那則將天災與皇帝德行聯繫起來的流言,使得市井流血不止,詔獄裡夜夜哭嚎。
郭汝之,是馮玉典的門生,在崇寧府衙為官,是十年前有名的探花郎,因為其才情與容貌而得到馮玉典女兒的青睞,然而兩人卻並不美滿,沒幾年,馮玉典便親自勸說二人既然相看兩厭,不如趁早和離。
但哪怕郭汝之不再是馮玉典的女婿,這麼些年馮玉典待他也依舊親厚。
東廠追查流言源頭,不知怎麼最終查到了郭汝之的頭上,若非鄭鶩反應迅速,先一步提點過郭汝之,只怕這事最終要落到馮玉典的身上。
“郭汝之念秉儀這位老岳父的情,也記他這位座師的恩,他將一切都攬到自個兒身上,才不至於讓著火燒到秉儀身上……”
蔣牧嘆著氣:“他死了,秉儀心裡怎麼會不難過呢?我昨日去看他,他還在床上病著,一天到晚進了好幾碗藥,他那個女兒自和離後就在家裡做回了姑娘,可我看她對汝之也不是全然無情,就在秉儀床前,那雙眼都腫成核桃了。”
“秉儀這個時候退一步,是他腦子不糊塗,皇上已經對他很是不滿,他此時若不退,死的就不是一個郭汝之那麼簡單了。”
鄭鶩說道:“陛下還肯聽你我說話,誰也不敢輕易動咱們,所以如今,他們都盯著秉儀。”
“我只怕此事還沒完,若先太子之死真的有隱情……”
“子放,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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