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頁
“知道。”
鄭鶩點頭。
“一直知道?”
“一直知道。”
書房中陡然一靜,陸雨梧轉過臉來,窗外淡薄的天光映照他那張蒼白秀整的面龐,他抬手握住茶碗,指節卻驟然收緊,茶碗一下摔在地上,“砰”的一聲,四分五裂。
“既然您早就知道,那您為何不告訴我!”
陸雨梧喉嚨發緊。
“只有她忘記自己,所有人都忘記周盈時,她才可以被允許活下去,為了保下她,無論是玉海棠,還是我,都必須守住這個秘密。”
鄭鶩坐在書案後,徐徐說道。
陸雨梧想起周世叔的《蘢園手記》,想起楊雍從明園舊人口中探查到的消息,他發現自己竟然從來都不了解自己的老師:“我從前竟不知,原來老師您與周世叔相識,非但如此,您還與先太子來往過,是嗎?”
鄭鶩唇邊浮出一抹苦笑:“我本是一個將死的罪官,除了你祖父,便是先太子賞識我,我原本已絕了再仕之心,但先太子賢明仁厚,對我這麼一個下過大獄,一身功名盡數被革除的罪官,竟也禮賢下士,三請四請,我是因為先太子的緣故,才會與周昀相識。”
“當年因為一個杜元恕,慶元那樁貪腐大案鬧得太大了,非只是鹽政官,還牽連了慶元數名鹽商,因為先太子的授意,周昀查得極深極狠,牽連官員無數,直到鍾家出了事,先帝與先太子在干元殿爭吵過後,先帝便將先太子禁足東宮。”
窗外雨霧朦朧,鄭鶩側過臉望向庭內:“那時,先帝秘密召見了我,我一介布衣,他偏偏召見我。”
“那個時候我便知道,這樁案子該結束了,不能再查下去了,而案子要收尾,必須要有一個收尾的人,我知道,鍾家全家的死,是針對周昀的一步棋,他是用來收尾的最好人選。”
“周昀伏法,鍾家冤案平息,慶元鹽政貪腐案的那一千萬兩銀子的帳,也可以就這麼稀里糊塗地沉下去,沒有人再去追究,也沒有人敢去追究。”
“為了讓先太子從此案中抽身,所以我必須推周昀出去,也是那時,我與陳宗賢相識,陳宗賢自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裡,可他卻不知道他無論怎麼攪弄風雲,他本身仍舊是魚,先帝才是那個在岸邊俯瞰一切的漁夫。”
一千萬兩白銀是杜元恕謊報,鍾家滿門性命乃是陳宗賢親手所害,這一樁樁一件件,先帝都看在眼裡,但他沉默,但他故作不知。
冷眼相看。
因為西北需要這一千萬兩的軍費,因為達塔人死咬著博州邊境不放,一旦糧草供應不上,一旦戰馬補給不及,邊境就會被外敵破開一道口子。
周昀拼卻性命不要,一定要查清這樁案子,從一開始便不是先帝樂意看到的,先太子一定要在這件事上辨個黑白,也不是先帝想要的。
鄭鶩再度看向幾步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從那么小小一個孩子,長成如今這般芝蘭玉樹的學生:“周昀給我寫信,那一千萬兩銀子已經全部成了抗擊外敵的軍費,誰也追不回來了,誰也不能再追,為了讓先太子從這樁案子裡及時抽身,也為了大燕,他可以做那顆棋子,但請我……保住他唯一的女兒。”
“他擔心侯之敬抵不住壓力,果然侯之敬抵不住陳宗賢的施壓,將周盈時救走,卻又在南州變了心意……”
鄭鶩嘆了口氣:“所以我去求先帝,玉海棠也去求先帝,玉海棠千辛萬苦找來蟬蛻之毒,才終於讓先帝鬆口,願意留她一命。”
“但我知道,玉海棠也知道,若不是周昀以身殉道,在先帝心中算個忠臣,哪怕有蟬蛻之毒改變周盈時的容貌,將她變成另外一個人,先帝也絕不會留她。”
先帝雖體弱,心卻比常人要冷漠,那是一種常年身居高位,在高處深寒的冷意中鍛造出的冷血。
“就算周世叔什麼都明白,就算他什麼都甘願,那麼老師您就可以做那個推他出去的人嗎?”
陸雨梧看著他,他眼瞼泛紅:“是因為這個,祖父才不要您再做我老師是嗎?是因為這個,祖父才不許我與您見面嗎?”
到今日,陸雨梧終於讀懂祖父深邃而複雜的用意。
鄭鶩無法反駁,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秋融,這世上的光明,一半是用黑暗去成就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麼嗎?我這一生唯一的念想,便是開海禁,殺倭寇,通貿易,一味的閉鎖口岸,只會讓我們離整個世界越來越遠,這世上所謂的桃花源,實則根本不是什麼安逸寧靜之所,桃花源里的人,是落後的人,是無法抵禦風雲變幻的人,只要它存在於世上,而外面的人終有一日會找到它的所在,征服它,占有它,再是什麼淨土,也都將變為焦土。”
“為了這個念想,我要輔佐賢明的君主,先太子便是那個賢主,為了保護他,我不介意自己半個身子站在黑暗裡,也不介意犧牲任何人,可我料想不到……我料想不到他會忽然去世,我更想不到,他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鄭鶩想起永嘉皇帝姜寰,又想起陳宗賢,他想起在他還沒有成為大燕首輔之前的某個夜晚,那時陳宗賢正因江州蝗災一事而身處風口浪尖。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