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頁
他年紀比曹小榮還大個好幾歲,這聲“乾爹”叫出口他卻分毫不臉紅。
“入宮?”
曹小榮坐在轎子裡,只有尖細的嗓音傳出來,他似乎是笑了一聲,“陸閣老可不是這個意思,馬山,你機靈著點兒,別淨問些沒用的。”
馬山頭皮一緊,忙道:“是,乾兒子記下了。”
自他做了這指揮使的位置,知鑒司便徹底淪為了東廠的附庸,他明面上雖是指揮使,可這大大小小的事,他還要請示轎子裡這位真主子才行。
馬山抬頭看了一眼前面另一頂轎子。
這趟不是去宮裡,那就是去詔獄了。
宵禁還未解除,外面還是黑的,偶爾有稀疏燈火點綴,趁著風吹開帘子,光影短暫投落在陳宗賢的一張臉上。
他閉著眼,一路上聽到很多聲音,細雨沙沙聲,巡城軍的例行詢問,又或是他們整齊遠去的步履聲,也不知道是誰家小兒夜啼,隱約穿透街巷而來。
再往前,除了隨行的步履聲,什麼聲音都沒了。
轎子落地,外面有人恭敬地喚了聲“陳閣老”,請他下轎,陳宗賢睜開雙眼掀簾出去,雙足落地的剎那,他抬起眼帘,猛然撞見碩大森然的“詔獄”兩字,他瞳孔微縮,原本看似鎮定淡然的臉上驟然出現一絲裂縫。
“陳閣老。”
曹小榮下了轎子,走到他身邊來,朝他作揖,隨即直起身將雙手攏到袖中,關切道:“您別在這風口上站著,進去吧,裡面不冷。”
陳宗賢不是第一回 來詔獄,但以往他都是帶著差事來的,他看向曹小榮身後不遠處的馬山,以及那一眾知鑒司中人。
“陸證呢?他是聽信了什麼?竟然什麼都不問,就想將我定罪了?”陳宗賢盯住曹小榮,一手指向身後的詔獄大門,“怎麼?憑你也敢審我嗎?”
他是大燕次輔,陸證竟然連宮門都不讓他進,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陳宗賢心中已有了一個極其危險的預感。
曹小榮連忙俯身:“哎喲,奴婢不敢,陳閣老您誤會了,也怪奴婢沒有說得清楚,請你到這兒來原是為了一樁案子,是您審人,哪有人審您的。”
審案?
陳宗賢神情晦暗,一時不言,那曹小榮又躬著身說了許多奉承話,將陳宗賢請進了詔獄大門。
裡面氣味不太好聞,總有一股潮濕味混著陳舊的血腥氣,因為春寒,裡面很陰冷,只能多擺上幾個架子,日夜不停地燒好幾個火盆,刑房裡火盆燒得更旺,越走近,越有股炭味,熏得人鼻子干癢。
陳宗賢才走近那道窄門,只見牆上影子將一樣什麼東西猛然按向另一道影子,伴隨“滋滋”的聲音猛然爆發悽厲的慘叫:“啊啊啊!”
陳宗賢腳步驟然一頓。
這聲音……
下一刻,他聽見一道粗獷的聲音在問話:“還不說實話嗎?你可知道什麼叫做鐵板炙肉?等我們兄弟燒紅了那張鐵板,再將你整個人按上去,那聲音只會比現在更美妙……”
“我說!我說!”
那個人崩潰極了,哽著哭腔:“別燒鐵板了求求各位爺,我什麼都說……”
陳宗賢雙足生根,難進一步,他閉了閉雙眼,袖中雙手青筋暴起,轉過臉去,只見曹小榮一副驚訝的表情:“哎呀,孫大人竟然要招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陳宗賢:“陳閣老有所不知,大約兩三個時辰前,孫成禮孫大人在明園收受賄賂被抓了個正著,他進了詔獄卻什麼都不肯說,實在沒辦法了,陸閣老的意思是,您與孫大人到底是親家,若請您來勸勸他,說不定他就能招了,眼下來看,卻是用不著了。”
陳宗賢已好些天不曾安眠,眼中已熬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紅血絲,他幾乎要咬碎牙齒:“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我還要入宮,得先回府換身官服,如此才好去見陸閣老。”
他繞過曹小榮,往前走了幾步,卻聽身後那道尖細的聲音:“陳閣老何必急著走?”
陳宗賢腳下一頓,回過身去,那曹小榮面上仍舊掛著謙卑的笑意:“還請您在值房裡寬坐,陸閣老就快過來了。”
曹小榮說陸閣老就快過來了,但陳宗賢幾乎是在值房裡坐了幾個時辰,詔獄裡很昏暗,一旁火盆里熊熊燃燒的焰光快烤疼他的臉,他猜測著,外面應該是天光大亮了。
他早聽不見刑房裡孫成禮的聲音了,這個地獄一般吃人血肉的地方,仿佛從未像如今這般安靜過。
底下人恭敬地換上一盞熱騰騰的茶湯來,陳宗賢卻端著茶碗好似老僧入定,又是很久都沒喝上一口。
曹小榮不在值房裡,這裡每一個人都不敢輕易說話,陳宗賢只能煎熬在自己紛雜的思緒里,直到手中的茶湯再一次冷透,他聽見一行人的步履聲。
他聽得出其中那一道步履聲,在內閣多年,他已經很熟悉了,他動了動眼皮,視線上移,果然見窄門處出現一道身影。
那老者鬚髮都白了,額角有些老年斑,身上官服的衣擺有些濕潤,很顯然這一夜過去,外面的雨還沒停,他還沒走近,先喚道:“燾明。”
若是以往,陳宗賢該起身迎接、作揖,但此刻他仿佛釘在了圈椅里,動也沒動,開口,嗓音干啞:“陸閣老。”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