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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這樣一道聲音遠遠落來。
細柳聞聲回頭,只見一駕馬車緩緩駛來,那跟著馬車的陸驤撐著一柄紙傘正朝她招手。
她覺得有點怪。
陸驤這個人什麼時候對她這麼熱情了?
馬車還沒過來,大約是聽見了陸驤那一聲,細柳看見一隻手掀開了帘子,窗中有人探出半張臉,潮濕的霧氣濕潤他漂亮的眉眼。
他的目光穿越煙雨,如有實質地落來她身上。
馬車近了,細柳看著他:“你這是去哪兒?”
陸雨梧看她又沒有撐傘,便讓陸驤過去替她遮著點,這才道:“我本打算先去前面買李記糖山楂,再去槐花巷看你。”
細柳眼睫輕微地動了一下,她錯開眼,一撩衣擺上了馬車,彎身掀簾進去,在他對面坐下,他身姿端正,衣著潔淨,氣質宛若惠風,此刻那雙眼睛看著她臂上還沒拆掉的竹夾板,擰了一下眉。
細柳眉目清冷,仿佛猜到他要說什麼,率先道:“你就算讓大醫將我綁在床上也沒用。”
“我送你回去。”
陸雨梧語氣沉靜。
“我不用你送。”
細柳起身,“你若不去李記,我就先走了。”
她彎身要掀簾出去,陸雨梧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她低眼,他的那隻手秉持著一個很合適的力度,避開她臂上的夾板,也沒有很用力地握住她,她一點也不疼,卻感受到他手掌的溫熱。
“回來,”
他像是很輕地嘆了口氣:“沒說不去李記,先去給你買糖山楂,然後再送你回槐花巷。”
第72章 大寒(一)
連日春雨,紫鱗山上山霧朦朧,幾乎快要將整座山廓都包裹其中,山中洞府潮濕,身著青白兩色袍衫的男女弟子在中山殿中燃香淨氣。
他們悄無聲息地做著自己的事,無人敢輕易靠近殿後的龍像洞,今日老山主在,只有玉海棠一人服侍在側。
石壁上浸出的水珠濕透長幔,滴滴答答地從尾端墜落,玉海棠在白玉石階上端了一碗藥茶給老山主,恭謹道:“山中潮濕,您何必親自過來呢?”
“也來不了幾趟了。”
老山主咳嗽了一陣,抿了一口熱藥茶,他沙啞的嗓子才算好了些:“你心裡也清楚,對吧?”
玉海棠立即俯身跪下:“海棠不敢。”
龍像洞中忽然死寂,只有水珠滴答的聲音,玉海棠感受得到老山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清清淡淡的,卻鑽透人的骨髓,好一會兒,玉海棠又聽見他道:“你的這個名字,還是朕取的。”
“芷絮。”
他突兀地喚一聲。
玉海棠小心抬首,老山主其實並不算老,被藥茶潤過的嗓子少了幾分年齡莫辨的沙啞,漆黑斗篷下露出來一片金線龍紋的瓷白袍角,四十來歲的年紀,本該正當盛年,卻已是一身病骨,他的臉清臞而發黃,可那雙眼定在人的身上,卻仍有一種迫人的威壓。
他赫然正是當今的建弘皇帝。
“朕還記得當年第一回 見你,是在皇兄的病榻前。”
建弘皇帝看著她:“那時他拉著朕的手,說要把祖宗基業交到朕的手裡,那還是朕第一次聽說紫鱗山,原來除了明面上的東廠和知鑒司之外,還有一個靜伏長淵的紫鱗山,那時皇兄跟朕說,你們程家為我姜家的江山鞠躬盡瘁許多年,是天生見不得光的忠臣良將。”
“記得朕登基之時,亦是你從你父親手中接掌紫鱗山之際,”建弘皇帝的目光停在她烏黑鬢邊的一朵海棠花,“朕看你常簪海棠,才給你取的這個名字,而今朕只有一副枯槁,看起來是否不像個與你年歲相當的人了?”
“不。”
玉海棠低下頭,避開他深邃的注視,“您依舊年輕。”
建弘皇帝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仿佛三言兩語之間許多舊事都一一浮現在眼前,他扯了扯唇:“你後悔過嗎?曾經朕選定的繼任者並不是你。”
“那原本就是父親要交給海棠的責任。”
玉海棠低聲道:“海棠知道,您有心成全我的逃避之心,但程芷柳血脈不正,不過只是父親他外室所生的低賤之輩,她生性軟弱,她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資格擔起我程家門楣,更不配接掌紫鱗山,拱衛天子。”
玉海棠陰冷地道出她對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的鄙夷輕蔑。
她俯身一拜:“父親死的那日,我已將什麼都想得清楚,您賜玉海棠為我名,從此世間再無程芷絮,此生接掌紫鱗山,伴您生,伴您死。”
建弘皇帝卻仿佛只聽清她末了那句“伴您生,伴您死”,他默然失神了片刻,看著她烏黑的髮髻:“是嗎?可朕記得,有人還喚過你的舊名。”
玉海棠脊背一僵,不敢抬頭。
“苗平野死了,程芷絮才算是真正死了。”建弘皇帝像是冷笑了一聲,他眼底似乎有一分得不到的不甘,但也僅僅只是淺薄的一點,很快被深邃的浪濤淹沒:“朕曾也可憐過你,讓程芷柳來交換你自由,是你自己不願,朕記得後來她嫁給了周昀。”
“周昀,”建弘皇帝徐徐一嘆,“他也是朕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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