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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向來沒有過多情緒的臉上浮出一分驚愕,她不禁對上陸雨梧的那雙眼睛,澄明而漂亮。
他清如玉磬的聲音清晰地落來:
“細柳,紫鱗山主騙了你。”
第56章 冬至(三)
陸驤退出去,馬車徐徐穿行於濃濃寒霧之間,外面雜聲紛亂,細柳從陸雨梧手中接來單薄紙片,自窗外穿梭而來的光線忽明忽暗,照見紙上整齊墨跡當中唯有一行字顯出濕潤的亮色,手指一觸,立即暈化。
細柳指節一緊,捏皺殘片。
她知道朧江出好墨,寸墨即寸金,朧江每年出墨少,非尋常人家可以消受。
若這句關於周盈時的記載是假,那麼當日山主說過的那番關於“同伴”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可山主為何要在籍冊上造假?
只是為了欺騙她?還是說……
細柳抬眸盯住面前這個人,還是說,山主的目的不在她,而在陸雨梧?
可她又想不明白山主為何要騙他,更想不明白當初山主一再讓他離陸雨梧遠點的告誡。
這其中緣由饒人,而她仿佛是浩瀚暗潮中的一片葉子,難以自控。
“若紫鱗山人人都有籍冊,”
陸雨梧與她相視,“那麼你的呢?”
“我沒有。”
冬日寒風掠窗而來,吹開細柳耳邊淺發,露出一道極淺的疤痕,她看向窗外,聲音平淡:“我身患怪症,早忘了自己是如何去的紫鱗山,是山主救我,我方能活到現在。”
陸雨梧深深地看著她,她那樣一雙眼看似凝結著寒冰的湖面,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底下封凍著的湖水暗自洶湧:“那你不好奇嗎?”
細柳眼睫微動,視線忽然落回他身上。
他的官服是冬日裡最鮮亮的顏色,襯得他襟口潔白,一副骨相清雋無暇,好像他的那雙眼有一瞬破開她無情的表象之下,一片空茫的底色。
“我要好奇什麼?”
她說。
陸雨梧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外頭陸驤道:“細柳姑娘,到了。”
下一刻,他看著細柳起身,將那一個湯婆子放到座上,彎身掀簾,下車前頓了下身形,道:“我會幫你再查。”
寒風斜吹雪花入內,陸雨梧抬眼,立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細柳一頓,回過頭來,簾外飄飛的雪意更襯她眉目嚴寒,烏黑髻邊一支簪銀葉流蘇輕晃,發出輕微的聲響。
可她太清瘦了,不像個血肉做的人。
陸雨梧想起之前她因找籍冊而受過的傷,他看著她肩頭的白雪,心頭像是被什麼摁了一下,不忍道:“此事你姑且裝作不知,不要去問玉海棠,我會想辦法查清。”
細柳與他相視一瞬,她輕輕頷首便算作回應。
下了馬車,細柳踩著階上薄雪要朝門裡去,卻聽身後陸驤喚了聲,她回過身,只見陸雨梧撩開窗邊的帘子,望著她道:“有樣東西忘了給你。”
大雪瀰漫,細柳走了過去,陸雨梧從中遞出來一個紅漆八寶盒:“府里做的,給你和驚蟄他們吃。”
細柳才接了過來,便聽他又道:“明日你忙嗎?不忙的話,我請你去天頌居吃飯,那裡的鴨子做得最好,劉三通的這件事上,我該謝你。”
他的聲音沁潤著雪氣,清亮好聽。
從昨夜到此刻,細柳滿腦子都是理不清的亂麻,手中揉皺的籍冊殘頁的稜角還刺著她的手掌,她抬起眼:“不必了,今日我便要出京。”
陸雨梧一怔:“出京?你要去哪兒?”
細柳看他一眼,簡短道:“江州。”
說罷,她轉身上階,朝大門裡去。
陸雨梧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內,片刻,他仰起臉,這間宅子是曹鳳聲賜給細柳的,門楣之上卻並無一匾,因為它如今的主人無名亦無姓。
這幾日雪重,戶部侍郎王固一大早就被內閣小樓房檐上掉下來的冰溜子砸中了腦袋,負責灑掃此處的宮人們慌裡慌張地掃雪,除冰溜子,內內外外都忙得緊。
“這冰溜子有點過於刁鑽了。”
吏部侍郎馮玉典瞧見那王固頭上纏了一圈兒細布都快戴不上官帽了,他忍笑忍得十分難受,嘴角死命地想往下劃拉出個痛惜同僚的弧度,卻還是被王固一眼看出來隱隱上揚的端倪。
王固也顧不得罵宮人了,一手扶著腦袋怒瞪馮玉典:“我看下一個就砸你!”
“哎你怎麼說話呢……”
馮玉典正準備說道說道,禮部尚書蔣牧從外頭進來了,一邊解下身上的披風,一邊喚馮玉典道:“秉儀,王大人今日遇此無妄之災,你少說幾句,別吵得人耳朵疼。”
馮玉典見蔣牧一個人回來,便道:“陸閣老呢?”
“聖上今天早上精神頭又好了些,問完護龍寺中事,便留陸閣老在干元殿中多說幾句,我不便聽,便先回來了。”
蔣牧幾步過來,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
建弘皇帝這病近來挺讓人摸不著頭腦,因為這兩年他病得更重,內閣里這麼幾位閣臣,只有首輔陸證,次輔陳宗賢還有蔣牧他們能多見幾回皇帝,馮玉典今年就只見過一兩回而已,原本聽說近些天建弘皇帝身體漸好了,人有精神了,哪裡想到昨兒夜裡又連夜請了苗地的大醫入宮,這才一夜過去,皇帝就又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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