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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鋒突兀地一轉:“雨梧那個孩子這趟能平安回京,聽說細柳功不可沒。”
玉海棠心神一凜,她俯身,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陛下……”
“別緊張。”
建弘皇帝泛白的唇扯了一下,想起他的老師陸證,他眼底神情添了一分複雜的平和:“朕說過,若陸雨梧能平安回京,那便是他的造化,至於細柳,朕不是答應過你嗎?”
他一手撐在膝上,微微俯身,凝視她:“這世上不能再有周盈時這個人,但你若有辦法將她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朕一定放過她。”
他像是想起來細柳如今的那張臉:“芷絮,你做到了,她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玉海棠雙掌撐在潮濕的地面,儘量平穩道:“陛下,周家的人已經死絕了,她只是細柳,這輩子她絕不會想起任何不該記得的事。”
那日在槐花巷,在細柳的床前,若那陸雨梧能夠讀懂她言辭之下的真意,那麼他如今應該會明白無論是曾經的周盈時,還是如今的細柳,她其實從未逃脫桎梏,曜日之下,她如塵,亦如蟻,哪怕天下之大,她亦不能自由。
周盈時必須死。
而細柳,卻還可以活。
“芷絮,周家的案子,過去多久了?”
建弘皇帝忽然道。
“七年了。”
玉海棠恭謹地答。
“都已經七年了啊……”
建弘皇帝長長地喟嘆一聲,整個朝廷都知道他是個病弱皇帝,一年到頭都在生病、吃藥,誰也不會奇怪他日子過得這樣稀里糊塗,但玉海棠知道,他其實一點也不糊塗,相反,在這副病弱的皮囊之下,他擁有一個殺伐果斷的帝王的所有特質。
“陳宗賢倒是提醒了朕,當初周家的這個案子還是他去查辦的,”建弘皇帝悶咳了幾聲,才又徐徐道,“朕坐在這個位子上許多年,也做了許多不得已的事,可這江山是皇兄他親手交到朕手裡的,不論朕病成什麼樣也得好好守下去,可惜這幾年上蒼不仁,沒完沒了的天災接著西北的兵禍,各地又有暴民接二連三地造反,朕有心好好收拾這些爛攤子,可惜天不假年,朕只能趁著現在還有口氣,下完這最後一盤棋。”
他說著,忽然俯身,一手勾起玉海棠的下頜,迫使她抬起一張臉來,他看見她的那雙眼裡有恭敬,有畏懼,唯獨沒有他曾一度想看見的東西,突兀的,他又想起剛登基那年自己養在干元殿的一盆海棠,它早就枯死了。
建弘皇帝居高臨下睨著她,不帶分毫情緒:“朕再憐憫你一回。”
玉海棠渾身緊繃,她不敢掙脫天子的手。
“芷絮,如今朝廷里多的是有想法的人,朕死後,你要替朕盯著陳宗賢,如果陳宗賢一定要死,也只能是因為周家的案子,你明白嗎?”
他病得形容消瘦,那雙眼卻凌厲逼人。
玉海棠雙目大睜,她幾乎說不出話,自紫鱗山入世之初,便是一朝天子,一任山主,天子駕崩,山主殉葬,這是紫鱗山的規矩。
程家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一個死掉的。
先帝駕崩當日,便是玉海棠的父親自刎之時,她從接任紫鱗山主的那一日就接受了這個宿命。
“陛下,這不合規矩。”
她顫抖著唇。
建弘皇帝看著她:“你該慶幸你沒有跟苗平野生下孩子,芷絮,你生下他的孩子,只會讓你們的骨肉淪為跟你一樣的宿命。”
“但你沒有,所以這一回,”
建弘皇帝鬆開她,不再看她一眼:“朕賞你。”
江州蝗災一案被曹鳳聲連著審了幾日,陳宗賢的妻弟孟桐一改最初的供詞,承認是自己與姐姐聯合隱瞞姐夫陳宗賢,並藉著陳宗賢這位次輔的勢,與江州鄉紳一同藉著蝗災故意做大災禍,謀奪百姓的田地。
孫家亦在那些鄉紳之列,孫成禮亦在審訊中親口認罪。
至此,這場天災變人禍的人間慘劇震徹燕京的街頭巷尾,人們正議論紛紛之際,又傳出來另一個巨大的消息,次輔陳宗賢因難以原諒妻子與妻弟鑄下的大錯而自省其身,非但退出內閣,更引咎致仕。
聽說辭官後的陳宗賢乘轎出宮之時,宮人俱聞其痛哭之聲。
細柳在槐花巷待了幾天,隔壁院子裡的大娘摘菜還不忘跟家裡人談論這事,她一邊喝湯藥,一邊將其聽了個七七八八,趁著舒敖那個煩人的傢伙不在,她進屋跟大醫烏布舜正式作別。
“陸公子能讓你在此處好好待上這麼些天,已經很是不易了。”
烏布舜臉上帶著慈和的笑意,在火堆邊坐:“但是細柳姑娘,你應該清楚我只是暫時壓制住了你體內的蟬蛻,它很快就要進行最後一次蛻變了,從幼蟲徹底變成一隻成蟲,那是誰也阻止不了的,天氣越暖,你的身體會越虛弱,等春花一開,你的喘症也會受影響。”
“春花開遍之時,蟬蛻進行最後一次蛻變,”烏布舜神情多了幾分凝重,他的語氣頗為複雜,“姑娘,你也許會死。”
細柳脊背一僵,但僅僅只是一瞬,她面上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頷首道:“多謝提醒。”
烏布舜嘆了口氣,走上前將一個布袋子遞給她:“這是蟲茶,有使人神清目明的功效,我還在當中添了些其它藥粉,除了必要的湯藥以外,你還要記得每日沖飲這蟲茶,多少也能彌補一些你缺失的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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