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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消息不怎麼靈通的官員一副茫然臉,“你們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誰跟你似的天天就知道悶在自己位子上什麼都慢人一步,”剝完了一把花生的官員吹掉一手的花生皮,將一把花生塞到嘴裡,才心滿意足地道,“我看啊,那譚將軍心裡哪怕真有點什麼恩啊義的,那三十廷杖下去也都給打散了,陸閣老如今不待見他,哪裡還是一路人呢?”
“聽說是曹督公親自監的刑,譚將軍那屁股被打得喲,嘖嘖……那叫一個血淋淋的!”
聽了這話,眾人一時間多少都有點幻痛,屁股肉多,坐久了都疼,更別說那三十板子下去了。
“下雨沒事做就都回家去。”
那白鬍子官忽然道。
幾人落花生吃得正香,冷不丁聽見這道聲音,他們一下不敢說話了,一個二個地抬起頭,卻見棚外那年輕公子領著幾名侍者走來,月白的衣擺隨著他步履而動,或是察覺到了幾人的視線,他側過臉來,朝他們輕輕頷首。
幾人立即站起身,看著他與侍者幾步走過,一時間他們臉上都有些訕訕的,面面相覷片刻,不再吃花生了,找傘的找傘,找琥珀衫的找琥珀衫,如鳥獸散。
今日雨下得大,護龍寺只能暫時停工,姜變在馬車上看到陸雨梧撐傘出來,便喊道:“秋融!”
潮濕雨幕中,陸雨梧撐傘走過去:“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是還有事忙?”
“下起冷雨來便想偷個閒,”
姜變說道,“我忙你也忙,為了讓那些匠人村的百姓接受流民,你這段日子很下了些功夫,我也一直沒個機會跟你喝上幾壺熱酒。”
陸雨梧張口欲言,卻先咳嗽了幾聲,而後才道,“不管冷的還是熱的,都暫時喝不成了。”
姜變看他臉色蒼白,默了片刻,才道:“從前你哪怕是病了也不是現在這副樣子,秋融,你遇上什麼事了?”
雨聲擦著傘沿,陸雨梧眼瞼底下銜著一片倦怠的淺青:“你的人在南州可有什麼消息?”
姜變自然明白陸雨梧說的是周盈時,他搖了搖頭:“那犯官我也查過,除了那一句口供,他再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我派去南州的人至今也沒有帶回任何有用的消息。”
“南州,汀州,”
陸雨梧輕聲道,“整個慶元省,乃至周邊幾省,整個大燕,我大海撈針了七年,僅有這麼一個犯官的一句話,還有……”
還有,一個死訊。
婆娑雨幕當中,陸雨梧抬起來一雙茫然的眼,潮濕的雨氣撲面,他的聲音很輕:“修恆,你說她真的還活著嗎?”
姜變一愣:“你怎麼忽然這麼想?”
陸雨梧搖搖頭,他太疲憊了:“你回去吧,酒我們改日再喝。”
從護龍寺到陸府這段路,陸雨梧抵不住身心的疲憊睡了一覺,他短暫夢到一座蘢園蓊鬱的花木,夢到一個小女孩一點也不溫柔地胡亂擦掉他的眼淚。
他叫她,圓圓。
馬車忽而停下,陸驤在外喚了聲“公子”,陸雨梧睜開雙眼,他沒有應答陸驤,只在晦暗的車中靜坐。
他想起那個雪夜。
那個身形單薄的紫衣女子,她神情空洞又茫然。
相似的年紀,相同的入山之期。
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症,什麼樣的因果,才會讓她不斷地失去自己的記憶,成為如今以刀為名的自己?
外面陸驤又喚了一聲,陸雨梧彎身出去,一傘遮住連綿雨水,他咳嗽著往府門裡去,見興伯迎上來,他便道:“祖父呢?”
“有客在,老爺正在書房中。”
興伯說著,見他臉色不好,又總在咳嗽,便關切道,“這樣冷的天,公子何必日日都去護龍寺呢?快些回去,我這就令人準備湯藥。”
夜雨沖刷著一庭凋敝的花木,書房中一盆銀條炭火燒得正旺,陸證靠在一張圈椅里,手中慢慢地撥開一隻在炭盆邊烘烤過的橘子:“才挨了三十廷杖,不好好將養,你何苦來這一趟。”
“不過區區幾板子。”
燭火映照著站在火盆旁那中年男人一張粗獷的臉,赫然便是前幾日才在干元殿上當著建弘皇帝對陸證這位首輔出言不遜的西北大將軍譚應鯤。
他身形高大,眉目英武,手中端著一碗熱茶:“這幾年兵連禍結,比起我在西北打仗受的傷,這廷杖全當是撓痒痒了。”
“是嗎?”
陸證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放在他身後的椅子,“那你怎麼不坐?”
譚應鯤正喝茶呢,沒防備嗆了一下,他有點訕訕的,乾咳了一聲:“那曹山植真不是個東西,不打腰背,專打老子屁股……”
陸證淡聲道,“你是大將軍,西北戰場上只有你穩得住戰局,要是在宮裡打壞了你的腰,你到了戰場上,還能挺得直你那腰杆嗎?”
“對付那幫達塔蠻子,我譚應鯤的腰杆子什麼時候都挺得直,”譚應鯤來回幾個踱步,伴隨夜雨淅瀝,他神情肅穆,“哪怕一輩子扎在西北邊境上,老子……”
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麼一會兒工夫已經連了兩個“老子”,他看了一眼陸證,隨即清了清嗓子,儘量文雅道:“我也絕不會讓那蠻族掠我國土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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