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頁
夜裡朔風呼嘯,滿庭鵝毛飛雪,王固厭惡這樣冷的天,今年還似去年,好像老天爺鐵了心要將人都往死里凍似的,他膝蓋怎麼捂都捂不熱,骨頭縫兒里嵌著冰似的:“按理來說,馮玉典死了,不正合你我的意麼?可三個月了,我這心裡總是堵得慌。”
自面容燙傷後,陳宗賢便喜歡上了冬天,只有冬天冷的時候,他的燙傷才不會那麼難捱,此時隔門大開著,他坐在椅子上,抬起臉迎著外頭吹來的寒風,半眯起眼睛:“內閣中兩個蓮湖洞,一個是蔣牧,一個便是馮玉典,蔣牧心思深,也最知道逢迎,說話做事總是滴水不漏,而那馮玉典卻是個炮仗脾氣,出了名的直,你我的本意,本是讓馮玉典退出內閣,給咱們的人騰地方,可這個人直了一輩子,哪怕是死,他也給自己選了一條直路,他將太子之死的秘聞傳揚出去之時,也許便想好了自己的下場,他就算是死,也擺了你我一道,更擺了陛下一道。”
“他敢當朝質問,若陛下不殺他,這流言或許還能止得住,在大樊舉事造反的逆賊姜變就算手裡真有太子親筆,卻又不是人人都識得太子的筆跡,謝憲敢認,其他人未必會認,姜變以弒兄的罪名討伐今上,也不能完全占住這個理。”
陳宗賢閉了閉眼,神色複雜:“可陛下殺了他,這顆懷疑的種子便算是在某些人的心中徹底埋下了,先太子早有賢名,先帝又樂見群臣輔佐先太子,哪怕他死了,也仍舊有人念著他的生前,記得他的恩德,甘願為他赴湯蹈火,三個月,足夠馮玉典那番話在那些人心裡生根了。”
“我是想讓馮玉典死,可是那種局面,他又絕不該死……他這是以死誅陛下之心!”
陳宗賢早就失去了光明正大站在金鑾殿上的資格,他想像不到那時馮玉典心中到底是想活多一些,還是想死多一些。
馮玉典死了,卻如一根刺,狠狠地扎在陳宗賢與王固的心頭,他們沒一個心裡是痛快的。
“你我都小看他了。”
許久,王固說道。
這時,庭內一陣步履聲越來越近,站在門邊的陳平幾步下了石階,與那奴僕耳語一番,便立即轉身上來,道:“老爺,陛下傳召!”
王固聽了這話,不由放下茶碗,站起身道:“燾明兄,陛下終於肯見你了!”
這三個月,皇帝一直病著,聽說熱症總是退了又發,發了又退,總不見好,王固一面也沒見過皇帝,票擬都是從內閣送到司禮監,再由司禮監聽聖意批紅。
陳宗賢卻沒作聲,他心中並不覺得鬆一口氣,反而更悶,但他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只讓陳平去拿披風來。
王固這便要走,陳宗賢便走了幾步,將他送到花廳外頭去。
陳宗賢立在階上,看著雪中一點燈火,伴隨著王固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終至月洞門後消失不見。
陳平拿來了厚披風,為陳宗賢披上,隨後便掌了一燈,跟在陳宗賢后頭往庭內走,步子踩在薄雪上發出沙沙的聲音,陳平忽然看見陳宗賢停了下來,他抬頭,只見陳宗賢還沒裹上臉,側過頭來,忽然問:“驚蟄還沒有消息嗎?”
陳平默了一瞬,才道:“費聰等人聲息全無後,他亦失了蹤跡,至今還沒有消息。”
陳宗賢抬起頭,望向檐上,漫天雪飄:“你說他是死了,還是不願意回來了?”
陳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千萬別是死了。”
陳宗賢仿佛自語似的,一邊用長巾將臉給裹住,一邊往月洞門那邊走去。
入了宮門,便有一頂肩輿趁著濃厚的夜色將陳宗賢抬至萬極殿外,那劉吉從朱紅的隔門中出來,親自將他迎進去:“陳老,陛下正等您呢。”
不同於外面的冰天雪地,萬極殿中溫暖如春,姜變只著一身白色內袍,上面繡著銀色的龍紋,他坐在龍床邊,披散著發,眼皮紅腫,悶咳個不停。
劉吉趕緊進去將一碗藥茶送上。
陳宗賢立在淡金色的紗幔後,有宦官抬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後,陳宗賢回頭看了一眼那椅子,這是從前沒有過的待遇。
但他不覺欣喜,心中反而愈加沉重。
“為何不坐?”
紗幔後,姜寰終於將藥茶喝乾,暫時止住了咳嗽,他的嗓音啞得厲害。
“謝陛下。”
陳宗賢俯身作揖,隨後一撩衣擺,坐了下去。
萬極殿中所有奴婢都退了出去,只剩一個劉吉立在龍床邊上,躬著身,埋著頭,去接姜寰手中的茶碗。
“你曾說那件事萬無一失。”
姜寰忽然又開口。
劉吉接茶碗的手一抖,但他很快握穩了,沒露什麼聲息,而紗幔外,坐在太師椅上的陳宗賢心內一緊,下一刻,他又聽裡面皇帝道:“你說那個人的藥是世上最奇妙的東西,本身沒有疾病的人服下去,什麼事都不會有,但若是身有舊疾的人服了那藥,哪怕是已經壓制下去的病症,只要病灶沒有除盡,也會再度復發,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覺,所以那味藥有一個名字,叫做‘鬼神莫問’。”
劉吉在旁聽著,心中突突地跳,卻是低著頭,一點聲音不敢有。
“的確如此。”
紗幔外,陳宗賢握緊扶手:“哪怕是宮中聖手雲集,也只能診斷出舊疾復發,而不知其毒。”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