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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鶩猛地打斷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抬起來,盯住他:“你最好也提醒一下馮秉儀,他曾是東宮詹事,你我記得,皇上也記得。”
“皇上如今不肯見我,我就是想下棋,也沒那個資格。”
隔門外烈日炎炎,強烈的光線透過縫隙照進來,照在鄭鶩的臉上:“但我們都得警醒些,至少別讓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哪盤棋局裡的一顆棋子。”
熾盛的日光仿佛要烤乾這片土地上所有的水分,連樹蔭中的蟬鳴也顯得那麼焦渴,陳平用竹片剔出淡綠的藥膏來,小心翼翼地塗在陳宗賢一邊臉頰上。
自陳宗賢傷了臉以後,每到夏天他就疼得難受,今年眼睛這樣炎熱,他這半張臉就更不好過了,哪怕陳平手中這藥是底下人送來最好的藥,也不過只能稍作緩解而已。
“馮玉典……”
滿窗明光,照得室內亮堂堂,但陳宗賢卻坐在一片背光的濃影里,自聽見陳平稟報的話,他便一直紋絲不動,這時他忽然出聲了,陳平捏著竹片的手一頓,他看見一層薄薄藥膏底下,陳宗賢那褶皺的、凹凸不平的臉皮輕輕地抽動著,忽然間,搭在扶手上的手忽然緊緊一攥:“他這回還真是出人意料!”
陳平放下竹片:“老爺,陳平愚鈍,不知您的意思是?”
“外頭那些風言風語,你以為是誰做的?”
“您是說馮閣老?”陳平有些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呢?他是瘋了嗎?此事可與先前那流言不同,事關先太子,若弄不好,再有幾個郭汝之只怕也不能保得住他的閣老之位……”
陳宗賢面沉如水:“不是他還能是誰?難道你還給第二個人透過口風不成?”
陳平心中一跳,立即跪下去:“老爺!陳平不敢!”
“起來。”
陳宗賢稍稍壓了壓胸中的怒火:“我並不是在懷疑你。”
陳平鬆了口氣,站起身。
陳宗賢深吸一口氣:“咱們這位皇上最在乎人言,所以我才想以流言殺馮玉典,可鄭鶩的反應太快了,用一個郭汝之就平了所有的風波,鄭鶩不是蓮湖洞勝似蓮湖洞,他與那個蔣牧走得近,那胡伯良又是個牆頭草,王固一個人在裡面可謂勢單力薄,他們是不會放過慶元鹽政這塊肥肉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蓮湖洞總是不死心,總想要插手慶元鹽政,總想破開汀州這個鐵桶,毀我白苹根基……”
“皇上太聽先帝的話了,先帝生前指名鄭鶩與蔣牧二人輔佐他,鄭鶩心思深,手段也高明,那個蔣牧看似和氣,實則滴水不漏,哪怕皇上如今對王固頗為看重,他對上鄭鶩與蔣牧二人,那也是不夠看的,”陳宗賢臉上的燙傷火辣辣地疼,牽連著他臉部的肌肉微微的抖動,“可我得讓皇上知道,從始至終與他在一條船上的,就只有我,除了我,誰都不值得他信任,因為我的把柄,就是他的把柄,他也許對我有殺心,但我得讓他看到我的價值,我得讓他需要我。”
“皇上就是太安逸了,他以為坐上這皇位就可以高枕無憂。”
陳宗賢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事到如今,我妻女俱失,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也沒有任何退路了,那就拿命搏,我赤著腳,可皇上還穿著鞋呢,他什麼都有了,我不信他不怕失去……”
陳平眉心擰成川字:“可是老爺,先太子之死有隱情的消息是我透出風去給馮府的,透口風的也不是旁人,是他馮閣老自己信任的下屬,他應該察覺不到什麼才是,但如今馮閣老卻將此事堂而皇之地傳揚開來……他到底為的什麼?”
陳平原以為,馮玉典作為從前的東宮詹事,心中不可能放得下先太子當年之恩義,他也許會暗自查證,但為明哲保身,他也絕不敢貿然傳揚出去才是。
此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馮玉典都沒道理會做這樣的事,除非他失心瘋,不要命了。
陳宗賢不惜挖出這樁秘聞,便是為了將當今皇上跟他綁死在一條船上,他算得很清楚,他要透出風去給馮玉典,引誘他去探究這樁塵封的舊事,只要馮玉典有了追查的舉動,此事便會立即傳到東廠的耳里。
東廠,就是陛下的耳目。
屆時,他不信馮玉典還能有命活,至於這樁關於先太子的秘聞,則會因為馮玉典的死而再度石沉大海。
再不會有人察覺。
可馮玉典還沒查,就先將此事給傳揚了出去。
“我不管他為的什麼!”
陳宗賢忽然一揮衣袖,桌邊的茶碗“砰”的一聲摔落在地,他轉過臉,只見帘子外面一片明晃晃的日光,卻更襯他一雙眼底陰雲密布:“你只管引劉吉往馮玉典的那個下屬身上查就是,這回的源頭,不能再是什麼郭汝之了,他馮玉典如此迫不及待地找死,我得成全他!”
陳平低首,不敢多言。
室內靜了好一會兒,陳宗賢胸中的焦躁更甚,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忽然想起汀州,便立即問:“汀州有消息了嗎?陸雨梧死了沒有?”
陳平搖頭,又說:“從東南送消息過來,哪怕八百里加急,也還要幾日。”
汀州又在下雨了。
州同竇暄橫死鶴居樓,州署里諸般事宜一下全部都壓在了陸雨梧的肩上,州署內外他都脫不開身,昨夜沒合眼,今日又忙碌到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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