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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樣一樁一件的事都有簡短記載,但細柳並未在其中找出任何關於銀簪之事,她的記錄也並非事無鉅細。
她連自己殺過的人究竟有多少都記不清。
銀葉流蘇迎風輕響,有那麼一瞬,她腦海中閃過細雨迷濛,那個衣衫沾血的少年說著一聲“失禮”,伸手觸摸她的鬢髮,銀葉流蘇簌簌而響。
細柳閉眼緩了一下腦內眩暈,再睜眼,雙目清明許多,她才將冊子與那支玉兔抱月簪收入懷中,便聽驚蟄的聲音自不遠處落來:
“細柳,小胖子那兒有麻煩事了!”
細柳聞言,隨手將流蘇簪斜插入髻,朝驚蟄走去。
粥棚才搭好一個,來福便被一堆當兵的圍在中間,他卻是一點兒不怕,翹著蘭花指怒罵道:“你們這些兵油子真是好大的膽!還管起你爺爺我下多少米來了!”
“沒那二兩東西的貨,還敢自稱誰的爺爺?”
烽火營里血氣方剛的兵爺們可不給這宦官好臉色,一個個敞開嗓子哈哈哈地嘲笑起來。
“你們!”
來福氣得臉綠,見細柳與驚蟄過來了,他忙告狀:“大人,您瞧瞧他們!做飯這差事是您給奴婢的,可這些人卻不許奴婢下鍋煮米!”
細柳瞥他一眼,隨即盯住那領頭的軍士:“你們為何阻攔?難道不知這是皇命?”
一個看著圓不愣登沒什麼來頭的宦官好得罪,可這個腰間掛著千戶腰牌,頂著東廠提督曹鳳聲義女身份的女子卻不是個輕易能得罪的主兒,那軍士心裡雖與他的上司徐虎一樣不屑於諂媚弄權的閹宦,面上卻是不怠慢的,他抱拳道:“大人,不是不讓下鍋,而是粥米下鍋有個數目,這宦官屁都不懂,竟往裡倒了半鍋糧米,這實在不合上頭的規矩!”
細柳頷首,隨即問道:“那依照你們的規矩,一鍋應該下多少糧米?”
那軍士一抬手,一人上前去用那葫蘆瓢在糧米袋子裡舀米,來福在旁看著,見他舀了五瓢米下鍋就撂了瓢,他瞪著眼睛道:“這么小一個葫蘆瓢,那麼大一口鍋,五瓢糧米煮出來是粥還是水?!能飽肚子嗎!”
那軍士反唇相譏:“你倒豪邁,米是你家的?”
“你……”
來福氣得臉頰的肉都抖。
驚蟄在旁添了句嘴:“軍爺你可別這樣,這位來福公公可是曹督公身邊的紅人,給他氣著了對大家都不好。”
那軍士一愣,他只以為這宦官不過是細柳身邊的一個跟屁蟲,他又不在宮裡當差,哪裡知道這個胖公公到底紅不紅,這下倒是有點不知所措了。
來福見細柳朝他點頭,他哼了聲,揮開按著糧米袋的那當兵的爪子,往鍋里可勁下米。
炊煙裊裊,烽火營的旌旗迎風而動,夕陽熾烈耀眼,來福的粥棚大排長龍,反觀烽火營那些當兵的早前支的粥棚中竟鮮有人問津。
“怪不得你讓小胖子去煮飯,”
驚蟄端著一碗熱粥,吹了吹熱氣,“他那樣一個認死理的,又有一層曹督公身邊人的身份,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鬼。”
只有這樣,戶部撥的糧米才能物盡其用。
現今是哪兒都欠收的災年,自上到下,哪怕是撥給這兩千餘流民的糧米,也不缺動歪心思的人,即便沒多少油水也要從中生刮出油水來。
“可你這樣做,會得罪很多人吧?”
驚蟄轉頭看著她,“你那個義父會給你收拾爛攤子嗎?”
“他讓我接的差事,他不收拾也得收拾。”
細柳不管這些。
驚蟄知道她記性雖不好,可腦子也沒壞得徹底,他並不擔心她會自找麻煩,但想起昨日陳宗賢的交代,他抿了一下唇,道:“這回你突然成了曹鳳聲的義女,恩公很不高興。”
“他找山主了?”
細柳面上沒什麼波瀾。
驚蟄點點頭:“是的,山主還讓你再去見見恩公,跟他說說。”
“我知道了。”
細柳頷首。
另一邊陸雨梧才見過幾個負責與他一道安頓流民的京官,起身出了油布棚,外面夕陽燦燦,他見一老者端著一碗熱粥,腳下蹣跚欲倒,他及時上前將其扶住,那老叟應當是個時常挨餓的,面黃肌瘦,好像除了這一張滿是褶子的老樹皮,底下就只有嶙峋骨,而無幾兩肉,他慢慢地抬起頭,看見陸雨梧,他僅剩的幾顆牙磕磕絆絆:“不敢……勞煩大人。”
“先坐下。”
陸雨梧扶著他到窩棚里,老者才坐下去就匆忙吞咽了兩口粥米,燙得喉管疼,陸雨梧立即喚:“陸驤,倒一碗水來。”
陸驤忙拄拐去倒了一碗涼水過來,那老者接過便咕嘟咕嘟大飲幾口,這才喘過氣要道謝,卻見這位年紀輕輕的大人袖子上一道污跡,他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手掌,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地下趴:“小老兒對不住大人,弄髒了您的衣裳……”
“不礙事,”
陸雨梧將他扶起來,“您不必如此。”
老者連呼吸也不敢多呼吸似的,他生怕自己再弄髒這位大人的衣裳,又因自己身上的髒臭氣而十分難為情,但陸雨梧卻分毫不在意這些,他將粥碗重新放到老者手中,道:“知道您餓得狠了,但太燙了吃下去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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