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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濛濛亮,急雨又至,整座汀州城瀰漫著一種梅雨季揮散不去的潮濕氣,孟蒔的風濕病折磨得他睡不好覺,聽見侄兒范績來訪,便也不再睡了,取下須囊,理了理自己保養得當的一把須子,叫了女婢來給他穿衣梳洗。
范績在花廳里坐,沒一會兒僕婢們便擺好一桌早飯,這時孟蒔拄著根拐杖,被婢女扶著走了進來。
范績忙起身:“舅舅。”
孟蒔“嗯”了一聲,在飯桌前坐下來,婢女忙遞來香茶,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吐在婢女手中的痰盂里。
范績瞧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是前兒我送來的防風湯的方子沒用麼?我看舅舅您氣色不好,可是夜裡又陰疼地睡不著?”
孟蒔擦了擦嘴,隨手將帕子扔在婢女身上,這才不緊不慢道:“方子是好方子,只是就算是對症下藥,也不是一日之功,急是急不來的,時機到了,作用自然就來了,我看得開。”
范績聽出這番話底下的意味,忙道:“可我聽說花懋在牢里什麼都不認,那陸雨梧雖然是死了,可他身邊那個陸青山卻是個不肯善罷甘休的,今日他早早的就帶了人去牢里盯著竇大人審案,這案子怕是不好結……”
“才說了不要著急不是?”
孟蒔鬆弛的眼皮掀起來:“陸青山說到底不過是陸家的一個家奴,主子都死絕了,他一個奴才能掀起什麼浪花兒來?
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上面要敬香錢要得緊,如今最該著急的是呂世鐸跟譚駿他們兩個。呂世鐸出身白苹,但因為自個兒是陸證提拔起來的,如今在白苹這塊地方處境尷尬,他這個巡鹽御史做得是畏首畏尾,好多事兒都裝著糊塗,只推給譚駿去做,這譚駿呢,又是陳公的人,陳公下了死令,譚駿這回無論如何也得將花家給拉下來,只有花家敗了,他才能交得了差。”
“不然你以為,陸雨梧死了,那老金,老何他們幾位綱總為何就不鬧了?”孟蒔慢悠悠地端起碗來喝粥,又笑了一聲,“他們以為陸雨梧跟他祖父一樣,這修內令就是他的一副骨頭,一身血肉,可人死了,什麼骨肉也都爛了,血肉也得化了,修內令在人的心裡也就不那麼穩固了,他們那些綱總都是人精,他們不鬧了,一則是陸雨梧的死懾住了他們,二則是既然這回敬香錢可以用一個花家去填,那麼他們隔岸觀火,何樂不為?”
“畢竟這個時候,誰都怕惹火燒身。”
“舅舅說得有理,”
范績心裡略微有了點底,便鬆了口氣,又說,“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咱們那批鹽只要能走軍糧的路子,就一定能運得出去。”
孟蒔點點頭:“若陸雨梧死得晚一些,我還擔心錯過這運糧的時機,好在陳公的人得力,趕在運糧之前將他解決了,再過幾日,竇暄那兒出了文書憑證,你便好過關了。”
說著,他忽然想起此時還在范績家中的那個蠻族人,又道:“你之前說,阿濟爾岱要買鹽,買多少來著?”
“咱們運出去的那批,他要一半兒。”
范績如實說道。
“舅舅,您不是說,等花家這事兒落了聽,裡頭多少油水咱們也不能動,都得給岱先生帶回關外麼?可這個小子怎麼還出錢跟咱買鹽?這一半兒的鹽,可不是個小數目。”
孟蒔隨手便從袖子裡摸出來一把小的紫檀木梳,輕輕梳理著自己的鬍鬚:“他們蠻人茹毛飲血,不通我中原文禮,以牛羊肉與乳汁為食,亦不會手腳無力,但沒有鹽,什麼肉也難有滋味,所以從前我大燕也有過向達塔開市的時候,他們用毛皮,馬匹來交換我大燕的食言與茶葉,只是好景不長,自萬霞關陷落達塔人之手,兩國之間便再無生意往來。”
“他們蠻人都粗魯慣了,不開化,食物有沒有什麼滋味他們也都吃得下去,所以鹽對他們來說也不算很重要,”孟蒔抬起下頜,眼中流露幾分興味,“阿濟爾岱買鹽未必是真需要鹽,他只是很會做人而已。”
畢竟花家的一副家底,除了應付上面要的敬香錢,剩下的就都要被陳宗賢劃到阿濟爾岱的口袋裡。
孟蒔撈不著,范績也撈不著。
但阿濟爾岱提出買鹽,實則就是在花家這件事之外,分給他們一些好處。
范績似乎明白了點,但他想起那晚阿濟爾岱酒後與他說過的話,至今都讓他有些心驚肉跳,他不由道:“可是舅舅,侄兒有些擔心那個岱先生,他此前喝醉了酒,在我院子裡大放厥詞,說一百年的血仇,遲早要咱們大燕付出代價,還說什麼,他們不喜歡咱這片土地,但一定會征服這裡。”
說著,范績擰起眉頭,心裡還是直打鼓:“咱們如今這麼做,是不是……”
一旦被人發現,這可是叛國的重罪。
“你也說是喝醉了酒。”
孟蒔微眯雙眼,冷笑一聲:“這便更用不著擔心了,他半點蠻人的野心都不露,那才奇怪呢,如此自負狂悖之徒,何足懼也?”
“陳公看的是大局,若放任譚應鯤因西北戰局而做大,今日是陸雨梧,來日又不知道是誰,蓮湖黨不知還要有多少雙手伸進白苹中來,屆時,我們只有被剿殺蠶食的份兒!”孟蒔的臉色沉下去,他盯著門外連綿的雨,“這些錢只夠阿濟爾岱帶回去拖延一段時日的戰事而已,說到底我們也是為大燕著想,畢竟若放任朝廷成為蓮湖黨的一言堂,多少生在白苹洲,長在白苹洲的士子都要因此而永無出頭之日!那社稷,豈不成了蓮湖洞的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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