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陸證迎上他的目光,“若自己端正,哪能被別人抓住把柄?但這回大抵也是被逼無奈了,我那侄兒已上門求了我小半月了,人都消瘦了一圈,我老了,總有不忍心。”
“不忍心?”
蔣牧一個忍不住,“您對自己尚且忍心,難道他們都上門來哭一哭,求一求您,您就不忍心了嗎?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那是被人拿了實證的!我今日能按下,來日,那來日……滿朝廷又有話說,到時所有人都真當您只對自己人容情,對異己無情了!陸公……他們要鬧,鬧到陛下跟前去詆毀您!”
“詆毀?”
陸證揉捻著這兩個字,他抬頭看向門外,風雪呼嘯,“什麼是詆毀?我陸家的人都是依附著我而活的,這是他們給自己選的路,我無論願或不願,我都要照拂他們,可這條路走到底是個什麼樣——他們也休想回頭了。”
蔣牧霎時渾身一震,他滿背冒出冷汗來,緊緊地盯住陸證,失聲:“陸公……那您自己呢?”
“不想想您自己嗎?”
蔣牧的聲音有些顫。
茶煙縷縷,陸證看著門外飛浮的雪,心中卻想江州此時該是個什麼樣的天氣,他氣定神閒:“為人,便是為己。”
江州沒再下雨,天氣是濕冷的,到了夜裡就更冷,那姓杜的老郎中在山上找了草藥讓村漢在破廟外煎,老郎中一進門就看見陸雨梧守在那個年輕女子身邊,一盞燭火映照,他沉靜地盯著那女子蒼白的臉,一言不發。
“小子,”
老郎中跛著腳走近,調侃似的,“這女娃娃到底是你什麼人?我瞧你還挺心疼的,很重要啊?”
陸雨梧好一會兒才回神,他的目光掠過她眉眼,又順著老郎中的話想了想,道:“很重要。”
哪怕一個人的容顏改換,她也還是那副神魂,是足以令人在皮囊之外感受到的一種熟悉,可是因為這張臉太過不同,他還是會在那些莫名的熟悉感中猶疑不定。
是她嗎?
不是嗎?
可是他抱著滿懷的不可思議喚出那聲“圓圓”,已經使他突破皮囊的迷障,終於肯正視自己心中所想,而她在渾噩中的回應,他敢確定,那是圓圓的回應。
陸雨梧想起那位紫鱗山主,玉海棠用朧江墨將盈時化為細柳的同伴,道出一個死訊,欺騙他,也欺騙細柳。
玉海棠大費周章,便是在掩蓋一個事實——
她將曾經的盈時,變成了如今的細柳。
廟外風聲呼嘯,陸雨梧定定地看著她,可到底是什麼辦法,才能如此徹底地改變一個人的模樣,哪怕身為故人,他也不能從她的五官當中找出一分一毫的熟悉。
可除了這張臉不夠熟悉,她的秉性,她的習慣,從來都在。
無論是細柳,還是盈時。
她永遠都是她自己。
“藥來了!”
那村漢總算將藥煎好,用一個缺了口的瓷碗盛過來,寒風這麼一吹,也不算燙了,老郎中一邊收拾著自己的藥箱,一邊看那少年接過碗扶起來那昏睡中的姑娘,一點一點,十分耐心地餵她喝藥。
“這服藥下去,她的喘症便會好受許多。”
老郎中說著,背起來藥箱,抓起來一截竹竿當拐杖:“但她的蟲毒我卻是治不了的,你還是趕緊帶她去找苗地的郎中看看吧,蟲毒兇險,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命活。”
陸雨梧餵細柳喝過藥,抬起頭來:“你們要走了?”
老郎中點點頭:“不走在這兒生根啊?我準備了好幾大包耗子藥,不給那狗官吃了,多浪費啊。”
他一竹竿戳向旁邊的村漢:“走了!”
老郎中雖然腿腳不便利,可是倚著竹杖走到廟門外這幾步卻是輕快生風的,一看便是個有些身法本事的。
在門外他忽然站定,回頭看了眼廟中的那對男女:“小子,你們保重。”
“還未請教杜先生名諱?”
陸雨梧扶肩起身。
老郎中嘿嘿一笑:“江湖過客,何必有此一問?我勸你們也趕緊走,這不是個久留之地。”
他說罷,竹杖戳戳村漢,兩人在夜幕當中很快不見。
陸雨梧心知老郎中並非等閒之輩,此地應當是不能再留,他立即背起昏迷中的細柳,俯身吹滅孤燈,走出破廟。
細柳在渾噩中有時也能感受到呼呼的冷風,隨著她的呼吸冷入心肺,她咳嗽著,有一瞬將自己咳醒。
半睜起來眼,她的臉頰抵在他後背,他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而來,天未白,而露水已生,沾濕他的衣擺,滴落她的手背。
細柳張口,嗓音啞得厲害,混沌又空茫:“陸雨梧?”
哪怕她聲音很小,但他還是聽見了。
他回過頭:“你醒了?”
她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陸雨梧以為她又昏睡了過去,細柳卻靠著他的肩背,慢慢地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她看不太清,後知後覺自己滿嘴藥草的味道。
“好苦。”
她說。
眼皮壓下來,她恍恍惚惚的,又感覺背著她的人好像停了下來,忽然一顆什麼東西抵來她的唇邊。
雪白的糖霜沾染她的唇齒,她下意識地咬住那顆東西的同時,齒關輕擦他的指腹,咬破果肉,酸澀的味道令她又稍微清醒了點,她又勉強半睜起眼。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