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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弘皇帝今日仍在明園,曹鳳聲隨侍在側,建弘皇帝一夜也不過淺眠了一兩個時辰,大清早的,他才與陸證說了幾句話,便又張口宣了二皇子姜寰。
姜寰進了內室,恭謹跪在龍床邊,他低垂著頭,聽見龍床上衣料摩擦,他的父皇悶咳了好幾聲,嗓音沙啞得厲害:“這趟你回來,就留下。”
姜寰猛地抬頭,他一下發覺父皇那張蠟黃清臞的臉,今日不知為何竟然有了一片紅潤的光,看起來精神許多。
“不要做多餘的事,收好你的手腳。”
緊隨而來的,是帝王猶帶威壓的敲打。
“兒臣不敢……”
姜寰立即俯身叩首。
此時外頭忽然騷亂,如今不是在宮中,園子裡沒有宮室那樣不透風,有人在外面大聲呼喊:“陛下!臣請見陛下!”
曹鳳聲反應過來,立即走到外面門口:“怎麼回事?”
陡然,他目光一滯。
外面有個青袍官員跪倒在一群宦官面前,禁軍的刀槍都指著他,他卻不管不顧,雙膝擦著地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臣袁仲,請見陛下!”
“小榮,還不去將袁大人扶起來?”
曹鳳聲瞪了一邊的曹小榮一眼,見曹小榮連忙親自去扶那袁仲,那袁仲卻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根本扶不動,曹小榮下心裡罵娘,只得撂開手。
曹鳳聲神情一冷:“袁大人這是做什麼?明知陛下龍體欠安,又是先太子忌辰,您卻在此時硬闖,您安的什麼心哪?”
那袁仲卻不理他,迎著禁軍的刀槍,雙膝一邊往前挪動,一邊高聲道:“陛下!臣袁仲,建弘三年進士出身,不憑家世,不敢枉法,承蒙聖恩得此五品官身,在其位,只敢謀其政,數年如一日,不敢忘君父聖恩!然,今有首輔陸證,借修內令之名,行黨爭之實,僅憑臣出身白苹之鄉,便污臣庸碌,更加罪吾父作禍鄉里,臣父子何其冤枉!陛下!陸證仗著您的信任,用一個修內令將朝廷攪得天翻地覆啊陛下!”
“袁大人瘋了!”
曹鳳聲在階上緊皺眉頭,命令禁軍:“快,將他拿住,拖出去!”
一時間,禁軍數隻手伸向袁仲,那袁仲卻仍在哭喊:“陛下!您看看吧!如今的朝廷已經快成他陸家的了!陸證隻手遮天,他要將我等出身白苹的這些忠臣挨個害死他才甘心哪!吾父昨日冤死,血還沒流盡……修內令不是國之良策,而是他陸證剷除異己的手段!都是他的手段!他陸家的人欺上瞞下,做了多少骯髒事,清吏卻沒有清到他們頭上去!因為他們有陸閣老這位守護神!”
袁仲像瘋魔了似的,末了竟還罵起來髒話,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傳入了內室里,姜寰神色怪異,看向一旁坐在圈椅上的陸證,他竟紋絲不動,那張臉上一絲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臣袁仲!拚死以諫之,惟願君父不再受奸佞所蒙蔽!”
那袁仲嘶聲力竭,抬手一撒,寫滿墨跡的紙頁如雪片飄飛:“請陛下明鑑!陸家所為樁樁件件有違國法,陸證非但不管,更放之任之,陛下!他陸家已是參天之木了!”
“曹鳳聲!”
建弘皇帝一手撐住床沿,姜寰連忙去將他扶著坐起身,建弘皇帝一把拂開他的手,沉聲道:“忠臣?他算什麼忠臣?像條狗一樣在門外亂吠就是我大燕的忠臣了?他要死是嗎?朕成全他!”
曹鳳聲聽見帝王這道滿含怒意的聲音,他立即轉過身,外頭竟飛起細雨來,在那被風拂動的白幡旁,他居高臨下,看著階下被長槍制住不能再進一步的袁仲,片刻,冷聲道:“來啊,袁仲驚擾聖駕,辱罵首輔,剝去官服,拖出園子——亂棍打死。”
細密的雨絲很快聲勢變大,淅淅瀝瀝的聲音拍打著窗欞,天邊悶雷聲響,外面濃雲重霧,內室里燒著銀絲炭火。
建弘皇帝倚靠著軟枕,咳嗽了幾聲:“修內令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到底做什麼用,沒有人比朕更清楚,無論朕在,或不在,任何人都休想撼動它。”
他慢慢地抬起一雙眼來看向陸證:“朕從來都知道,修內令是你為朕而傾盡畢生心血所鑄的政令,你守著它,就像守著朕一樣。”
“那是你的心血,也是朕的。”
雨聲滴滴答答,建弘皇帝仿佛從來都沒有這樣精神過,他雙頰凹陷,卻有紅光,那像是透出皮膚的氣血,他喟嘆著:
“走到今日這一步,委屈你了,老師。”
第77章 大寒(六)
不過一日,這場雨非但沒停,還越下越大,天邊飛火悶雷不斷,暴雨聲勢浩大地沖刷著整座燕京城。
怕雨水斜吹進來濕了地面,陳平想要關上窗,卻聽靠坐在床上的陳宗賢緩緩道:“不要關,這雨氣讓人覺得舒坦。”
陳平只好收回了手,轉身去給他倒了一碗藥茶。
燭火照著陳宗賢的那張臉,這些天他臉上的燙傷反覆化膿,總是血淋淋濕漉漉的一片,大夫每日都要來給他清理創口,那種刮肉的疼,陳平都不忍看。
此時他臉上敷著清涼的藥膏,幾乎將血紅的傷處遮了個完整,身上穿著一件素白的袍子,聽著外頭如瀑的雨聲,他忽然問:“她們娘兒兩個下葬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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