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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柳立即道:“不必,我這就走了。”
說罷,她轉身要往油布棚外去,卻不防一隻手忽然拉住她,細柳步履一頓,她垂眼盯住那隻手,手背筋骨分縷而指骨修長。
“我看你傷勢未愈,歲暮天寒,萬自珍重。”
陸雨梧鬆開她。
他掌心很溫熱,仿佛那種淡淡的溫度還在她冰冷的腕骨,細柳看著陸驤送來面前的披風,片刻,她接了過來:“多謝。”
一手抖開披風,細柳往身上一系,轉身迎向一片風雪。
陸雨梧站在油布棚下,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模糊在寒霧裡,方才對身邊的陸驤道:“我們走。”
轉身之際,他的目光投落桌上,那道糯米八寶鴨幾乎半冷,她的碗碟中鴨骨幹淨,擺放整齊。
不過幾個時辰的工夫,雪在房檐地面都積了薄薄的一層,天色暗得早,陸府內外點上了燈,怕夜裡地上結冰,家僕在院子中掃雪,一聲又一聲,隱約透過窗欞傳入室內。
陸驤在外間煮茶,整個內室里靜悄悄的,他抬起臉來,透過素紗帘子,隱約看見公子在案前燈下端坐,幾乎紋絲不動。
案上一片殘頁,陸雨梧一言不發,只盯著密密麻麻的字縫當中那與周盈時相關的短短一句。
屋子裡燃著炭火,陸驤不敢將窗閉緊,外頭風雪呼嘯而來,吹得炭盆里盪起來大片的火星子襲向陸雨梧的衣擺,陸驤方才端茶水進去,只見這一幕,他立即奔過去:“公子,當心炭火。”
陸驤將茶碗胡亂往案上一擱,要去挪炭盆,卻不防手碰到燭台,陸雨梧反應迅速,立即伸手去扶住傾倒的燭台。
冷風吹拂,燭火驟滅。
室內忽然昏暗許多,被焰光烤了許久的蠟油淌了陸雨梧滿手,燙得他皮膚刺痛,風吹案上紙聲喧囂,滿窗隱透銀白月華。
陸驤趕緊重新點上燈,這才看清公子手背凝固半透明的蠟痕,底下一片皮膚泛紅,他忙道:“對不住公子,我……”
陸雨梧搖頭:“不礙事。”
他拂去蠟痕,讓陸驤幫著收拾好被風吹亂的書卷,他忽然發現面前那片殘頁上竟也沾了一片蠟油,此時已經凝固。
非但如此,陸雨梧拿起來那片殘頁,只見被點滴蠟油覆蓋的其它字痕並無異常,唯獨“盈時”二字竟然亮黑如新。
陸雨梧神色陡變:“陸驤,拿竹片來!”
陸驤正整理書卷,忽聽這話他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連忙去外間取來一枚薄薄的竹片交給陸雨梧。
他看著陸雨梧用竹片輕刮下那層薄薄的蠟痕,隨即將紙頁湊到鼻間嗅聞。
蠟油的味道幾乎蓋過了細微的墨香。
陸雨梧索性伸手將紙頁放在炭盆上烘烤,一旁的陸驤正一頭霧水,約莫過了片刻,他便看見那紙上陳舊的墨跡當中,有一行字開始有了變化。
它開始變得光亮,濕潤,竟然像是才寫上去的新墨一般。
“公子這……”
陸驤才開口,卻見陸雨梧忽然起身,走到存放文房用具的那一面檀木架子前,翻找著一個又一個的盒子。
陸驤連忙上前去從底下一個箱籠中找出來一個紅漆盒子,他將其打開來遞到陸雨梧面前,道:“公子您看是不是這個?”
陸雨梧接過紅漆盒,當中以柔軟絲綢鋪墊,幾塊長方的墨錠靜躺其上,墨錠上印有“朧江墨”三個燙金字樣。
“這還是那位侯總督從前送的呢,上好的朧江墨。”
陸驤說道。
朧江墨十分難得,哪怕是京城士大夫家裡也沒幾個有的,都說它干如舊墨,濕則如新,鮮亮潤澤,永不脫色。
“磨墨。”
陸雨梧轉身回到案前。
陸驤連忙取出來一錠朧江墨,它這樣好的墨不必以水去化,直接可在硯台當中研磨開來。
陸雨梧提筆蘸墨,面前鋪開一張雪白宣紙,風吹紙動,他筆尖在紙上沙沙輕響,落筆三字,他轉腕收勢。
不過片刻,紙上墨字迅速干透,顏色幾乎與舊墨無異。
陸驤幫著拿起來宣紙在燭焰上烘烤一個“周”字,它果然慢慢又透出來藏在其中的水分,開始變得光亮如新。
風雪拍窗,樹影婆娑。
陸雨梧握筆的手幾乎發顫。
“公子……不對啊,”陸驤再去看那枚殘頁上的字跡,他抬起頭來,“再是朧江墨,過了六七年的時間哪還有沒幹的水氣?早該干透了!”
墨錠的味道當中夾雜著藥材的香氣,有種沁人的冷,它像是可以冷透人的臟腑,陸雨梧的目光幾乎釘在燈下。
紫鱗山,玉海棠。
他筆尖的濃墨滴落紙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正是此時,外間有人走進來,陸驤下意識地抬頭一眼,隔著素紗簾他便辨清了那道身影,他連忙過去掀簾,俯身喚:“閣老。”
這一聲“閣老”令陸雨梧驟然回神,他抬首正見陸證走進來,身上一件鑲獸毛地披風覆著薄雪,一看便是才從宮中回來。
“祖父。”
陸雨梧放下筆,從書案後頭出來。
陸證瞧了一眼檀木架子那兒一片亂翻過的狼藉,他將披風取下交給陸驤,隨即坐到一張圈椅上:“怎麼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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