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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龍寺,僅僅只是建弘皇帝的一個障眼法,他用這座國寺使姜變以為自己被委以重任,但其實建弘皇帝不過是在等著姜變因此而忘形。
要用什麼才能徹底按滅一個皇子的野心?
除了謀反,還有一樣。
護龍寺的佛塔是欽天監口中的天子命脈,而佛塔的坍塌,便是建弘皇帝給姜變的罪名——弒父。
“無論是已經駕崩的先帝,還是尚未繼位的新君,他們都要殺他,”
細柳說著,看向他,“因為一個弒君的罪名,他必死無疑。”
“可我想不通,”
陸雨梧下頜緊繃起來,淡色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好一會兒,他說,“因為一座從一開始就註定會坍塌的佛塔,那麼多人耗盡心血,甚至丟掉性命。”
昏黃燈影里,他忽然轉過臉來望著她:“細柳,你還記得嗎?我曾說要給那些流民找一條生路,為此,他們山呼萬歲,懷著最赤誠的心,為陛下祈福,為陛下築塔。”
他像是忍了片刻:“可是天子眼中,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而我自以為給他們的生路,實則是絕路。”
細柳在這片明暗不定的光影里看著他,忽然間,她發現,護龍寺中那麼多尚未清理出來的屍骨與鮮血,仿佛都被這個少年沉甸甸地壓在了他自己的肩上,他當初是懷著那樣一分生機勃發的朝氣在內閣中為人求生路,而今,這條路卻出人意料的,沾滿了血。
細柳忽然將椅子往他身邊挪了幾步,椅子扶手撞上他椅子的扶手,“砰”的一聲,陸雨梧一下抬首望她,這樣近,細柳看見他那雙眼睛裡浸潤著琥珀的光澤。
細柳重新坐下,說:“這從來不是你的過錯。”
陸雨梧看著她。
她烏黑的髮髻間仍舊戴著那支光禿禿的銀簪,再沒有一枚銀葉流蘇,月華沾染她的鬢髮,她眼中情緒清淡:“災年當前,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妄稱救世主,如今這樣的世道,同樣是被人利用,若沒有你,他們就該像葬身恕寧江里的那些人一樣,早就被人當成魚食一樣處理乾淨,你是唯一一個肯真心給他們希望的人,他們絕不會怨你,因為這本是先帝欠下的命債。”
細柳靠在椅背上,抬眸端詳檐上月:“什麼愛民如子,真是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建弘皇帝連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肯手軟,非但殺人,還要誅心,一座佛塔壓斷了姜變的脊骨,也摧毀了他的心智。
姜變已經瘋了。
沒聽見陸雨梧說話,細柳側過臉,觸及他的目光,她眉峰動了一下:“怎麼?覺得我大逆不道?”
夜風吹動陸雨梧雪白的衣擺,他斂眸,輕輕搖頭:“不。”
片刻,他又說:“我知道你一直是這樣。”
無論是兒時還是現在,無論是周盈時還是細柳,她永遠率真。
庭內青松枝影映在月洞門邊搖晃,細柳像是愣了一下,但僅僅片刻,她的視線從他臉上挪開:“我也知道,你跟那些老迂腐們不一樣。”
什麼大逆不道,真話而已,官場上多的是人不敢聽,不敢想,裝聾作啞,自以為是地愚忠。
但他不一樣。
他是會跟她一起暴揍江州知州的人,是會承認這份“痛快”的人。
忽然的鐘聲打破宵禁之夜的寂靜,那鐘聲曠遠又突兀,細柳與陸雨梧幾乎同時站起身來,庭內松風動,陸雨梧喚道:“陸驤。”
陸驤很快從月洞門外跑來:“公子。”
“讓青山去看看,這鐘聲是怎麼回事。”陸雨梧按了按眉心。
“是!”
陸驤連忙轉身,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卻見陸青山與興伯他們都退至月洞門內來,昏暗的夜色中,大批身著森冷盔甲的兵士很快湧入這間院子。
一時間所有的侍者從暗處出來,擋在陸雨梧與細柳身前,手都不約而同摸在腰間劍柄,警惕地與這些忽然闖入陸府的兵士對峙。
兵士之間讓開一條道來,一個身形魁梧,蓄著絡腮鬍,雙眸銳利的人走上前來,在人牆之外,他看清檐廊上那一身素衣的少年,他開口,嗓音渾厚:“枕戈營統領徐太皓,奉新君之命,捉拿護龍寺欽差陸雨梧。”
說罷,他視線掃過那些侍者手中之劍:“若有違抗,罪同謀反。”
細柳臉色一變,她驀地看向陸雨梧,他似乎怔在檐廊上,紋絲未動,好一會兒,她才聽見他出聲:“都退下。”
侍者們一時不動,他們回頭看向陸雨梧,又聽他聲音冷了一些:“我說,退下。”
他們只好退了下去。
陸雨梧抬步正要走下階去,卻不防身邊人抓住他的手腕,嶙峋燈火里,他看向細柳的那隻手,又抬起眼睛看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朝她輕輕搖頭。
細柳被他掙開了手,她手指動了兩下,看著他走了下去,枕戈營的人迅速將他包圍起來,陸驤急得眼圈都紅了,忍不住喊了聲:“公子……”
徐太皓看著陸雨梧道:“小陸大人,對不住了。”
徐太皓並未令人來押住陸雨梧,細柳站在檐廊上,透過身著森冷甲衣的人牆,林立金戈在燈影月輝下泛著凜冽的光,那衣衫素白的少年走到月洞門處,忽然頓了一下,回過頭來,與她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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