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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娘摸了一下鬢髮,抬起頭來,浴桶中花瓣浮動,燭影落在水面,她睃巡一眼室內,繡著吉祥花鳥的屏風後好似風動長簾,她看見房門沒合緊,外頭風聲漸緊,吹得門不知何時開了道縫。
陸雨梧立在一片檐下燈火照不清的陰影里,聽見裡面那位陳小姐的抱怨聲戛然而止,他立即轉過身,卻頃刻撞上那迎面而來的人。
她不聲不響,一雙亮若寒星的眸子如此相近地看著他,低聲道:“走吧。”
陸雨梧手中一緊,片片銀葉的鋒利稜角抵住他的掌心,轉瞬之間,細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藉著廊柱一躍,飛身掠去檐瓦之上。
底下有婢女出門,跑出去院子很快便領回來幾個家僕,幾人抬著浴桶出去,臨著月光去往園子裡不起眼的青石板路旁的溝渠里倒水。
聽見點莫名的響動,一人藉著月光往溝渠里瞧了一眼,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月亮照得發光,他不太確定,一腳踩到溝里去。
“你做什麼呢?”
其他幾人將浴桶扶起來,就見他一腳踩在水裡。
那家僕俯身故作姿態地摸了把腳踝,一邊齜牙咧嘴,一邊悄悄從水中摸出一樣東西:“腳滑了,崴了一下。”
幾人不疑有他,催促他趕緊一道走。
細柳居高臨下,看著底下那家僕故作一瘸一拐的姿態,一個人縮在後面偷偷將手裡的東西瞧了幾眼,然後一把塞到懷裡。
月明風凜,孫府這小小一隅間一時靜無人聲,細柳看著伸來面前的那隻手中的銀葉腰鏈,她接了過來,往腰間一系。
“你這銀飾很別致,像苗地的東西。”
陸雨梧忽然說。
“有時頭疼,聽見這聲音便會緩解一二。”這便是細柳身上一直戴著銀飾的緣故,這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
陸雨梧聞言不由看向她腰間,銀飾凜凜生光,隨著她轉身而動,清音簌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後。
陸雨梧回頭,薄薄一層月華間,陸驤與陸青山踏檐而來。
江州城已經沒有什麼宵禁,只因遍地都是無家可歸的鄉民,他們跑到這江州城中來,帶來了一場瘟疫,壓死了一城紙醉金迷的繁華,蜷縮在沒有片瓦遮頭的街巷,靜靜地殘喘。
沒有宵禁,又是這樣的非常時期,雞鳴狗盜之事便是家常便飯,細柳與陸雨梧才走到巷子口,一個被打破了頭的少年橫在路中間,流了一大灘的血,已經死了,手裡還死死攥著一塊跟他一樣僵硬的饅頭。
一個破布爛山的老漢手打顫,愣是沒將饅頭從他手裡摳出來,忽然見到地上映出來幾道影子,他鬆弛耷拉的眼皮一抽,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他一眼看到那紫衣女子腰間一雙短刀,再看隨侍在那位年輕公子身側的兩人手中亦握劍,他一下軟了腿,撲通跪下去。
“老伯,快起來。”
陸驤伸手去扶他,這老人一副身骨像是寒冰做的,沒有一點熱氣,他顫顫巍巍的,嚇得根本起不來。
陸雨梧立即解下自己的披風,攏住他,再看向那死透了的少年,一雙眼睛還睜著,幾乎被雪覆蓋。
他開口:“這孩子……”
老人連忙說:“他偷東西,被人打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老人掙脫開他的手,披風也不要,也許是情急之下生出了多餘的力氣,他這回竟一把就抓出來少年手裡的饅頭,忙不迭地跑走。
一灘血跡上結了層薄薄的冰,陸雨梧蹲在原地,抬眸看著那老人蹣跚的背影。
細柳也在看那老者,視線落回陸雨梧身上,只見他將落在地上的披風輕輕蓋在那死去的孩子身上。
“真不知道這江州知州在做些什麼!朝廷的賑災糧呢?官府的粥棚呢?”陸驤不由憤聲道。
滿城凍死骨,實在太過駭人。
陸雨梧沒說話,緩緩起身,忽聽身邊那道清越的女聲道:“夜深了,不如你們跟我走?”
陸雨梧看向她,隨即點了點頭。
細柳帶著他們一行人回到白沙河畔,卻沒往對岸去,在一片混黑夜色中敲響了造船堂的大門。
裡面出來個人,只見細柳腰間雙刀,便恭謹地將他們迎進門去。
江州城成了如今這個鬼樣子,造船堂也沒有什麼生意可做,大堂中空曠冷清得很,一個碩大的銅造船形燈掛在頭頂中央,一盞盞油燈點在那船上每一扇大開的窗中,一簇一簇的,照得那船舷清晰,甲板上銅雕的一個個船工栩栩如生,共同執掌著一根繩索,揚起一張大帆。
如此精美的船燈奪頃刻奪去幾人的目光,這時幾個人出來,朝細柳俯身作揖,隨即便無聲地將他們一行人迎上樓去。
這不是個普通的造船堂,陸青山與陸驤都覺察到了這幾人身上是有內勁,會功夫的。
樓上有好幾間房,打開門,裡面都很乾淨整潔,造船堂中的幾人點上房內的燈,又送來湯圓做夜宵,從頭到尾不聲不響。
陸青山與陸驤想在門外守,陸雨梧朝他們搖頭:“你們隨我奔波,都是會累的,今晚不要守,都去睡。”
“可這個地方……”陸驤覺得這裡實在詭異。
“這是她的地方,不必不安。”
陸雨梧安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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