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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親口對陳宗賢說的那句:“守宮求生,則斷其尾,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然後,陳宗賢拋出了他的妻女。
鄭鶩以為自己清楚陳宗賢的一切,就如同先帝總是靜默地注視著陳宗賢的一舉一動一樣,但無論是先帝,還是他,都被陳宗賢狠狠擺了一道。
先帝失去了他最看重的兒子,而鄭鶩失去了他真心侍奉的明主。
“這麼多年,”
鄭鶩忽然聽見陸雨梧的聲音,他抬起眼帘,看向那身著銀灰衣袍的青年,他衣襟潔白,那雙眼睛中有失落,有恍惚,他說,“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祖父瞞我,您也瞞我。”
鄭鶩心中一刺,他一下站起身來:“秋融,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學生,你祖父親自將你託付給我,我……”
“我祖父對我說過,只要存一顆無愧的心,我走的這條道便是光明道,我知道老師您的念想是什麼,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若有朝一日可以與您一起出海,去見識大千世界,那該有多好,”陸雨梧說著,輕輕搖頭,“可是老師,為什麼是你呢?為什麼你的手上也沾著周世叔的血呢?”
外面還在下雨,沙沙的聲音很輕微,陸雨梧沒有撐傘,走出鄭府大門,他一抬頭,便看見那個紫衣女子坐在檐下,她雙手撐在地面,仰著臉望向那片雨幕。
好像兒時,她心裡難過的時候,總是會這樣。
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人也不理,自己一個人坐著望天。
大約是聽見步履聲,細柳回過神,轉過臉看見他,他渾身濕漉漉的,烏黑的髮髻沾著水珠,一張臉也是濕潤的。
早秋的風吹動他銀灰色的衣擺。
細柳看見他眼眶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紅了,淚意濕潤他的眼睛,細柳愣了一下,她一下站起身,正要走近他,卻見他幾步過來,將她緊緊地抱住。
她手掌抵在他胸膛,張口:“陸……”
“對不起。”
他忽然說。
細柳動作一滯,她稍稍側過臉,只能看見他衣襟底下一截冷白的後頸,他依舊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啞聲道:“圓圓,對不起……”
他的眼淚滴落。
他並未將話說完,但細柳卻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陸秋融。”
細柳喚他,回抱他,她的聲音很平靜:“是我爹甘願的,從那句‘臣不受,盼君安’我就知道,他是自己甘願的。”
“陳宗賢以為他除掉我爹,他便從此平步青雲,可他錯了,我爹的死也困住了他,他說我爹是棄子,其實,他也是一顆棋子,真正下棋的人,不是陳宗賢,也不是你的老師。”
是已經不在人世的先帝。
是難以為繼的西北軍費,是外敵的步步緊逼。
細柳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隨後用手去擦他的眼睛,就像小時候一樣,她的動作不夠輕柔,將他薄薄的眼皮擦得紅紅的。
他濕潤而濃密的眼睫微垂,自始至終看著她。
他從懷中取出來一封信,說:“這是當年周世叔寄給老師,想讓老師給你的。”
細柳看著那陳舊的信封,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去接,這封信從來沒有人拆開過,上面的火漆仍在。
她拆信的手細微地抖。
裡面只有一張單薄的信紙,青灰的天光落在紙上,映照一行墨字:
“盼兒如春草,年年歲歲生。”
細柳握著信紙的手驟然一緊,可她又很快撫平紙上的皺痕,她眼眶忍不住潮濕,陸雨梧看著她,將她重新抱進懷裡。
“我沒有哭,我不像你。”
她的聲音帶著細微地哽咽。
“嗯。”
陸雨梧抱著她,望向檐外煙雨,輕聲說:“我們回家。”
第108章 立夏(六)
八月十一,以陳宗賢為首,原戶部侍郎內閣閣員王固,慶元巡撫、慶元布政使等一干犯官在文昭門外處斬。
當日,一道西北大將軍譚應鯤的請安折送入紫禁城,譚應鯤收復萬霞關的消息早已傳遍燕京,如今正是百姓為之歡欣鼓舞的時候,而譚應鯤此時的這道請安折則相當於昭告朝野,他承認新皇,拜服新皇。
景寧皇帝下詔加封譚應鯤為定國公,賜金鱗寶刀。
至此,新朝初定。
白日一場大雨過後,整個明園煙瓦鱗鱗,新月在天,將圓未圓,四下清光滿溢,景寧皇帝姜變在脩竹館中見陸雨梧。
兩人臨窗手談一局,館中靜無人聲,偶有落子之聲輕響,如此情形,實在很像他們少年時在無我書齋時那樣。
姜變落下一子,又一次抬頭看向對面,陸雨梧卻始終垂著眼帘,手中捏著枚白玉棋子,視線停駐棋盤:“陛下心思不在這盤棋。”
姜變一下低頭看向棋局,才驚覺方才自己那一子實在是自絕生路,他嘆了口氣:“秋融,這些年我總是會想,是不是從我給你那張錯的輿圖開始,你心中,便不再當我是朋友了?”
“不是。”
陸雨梧手中那枚棋子終究沒有落下,沒有給這局棋下一個輸贏的定義,他將棋子扔回棋笥里,抬起眼帘,道:“正因為你我是朋友,所以我從不疑你,哪怕你借輿圖利用我,我也從未怪過你,我知道你本應該是怎樣一個人,所以知道你走錯路,我只為你可惜,我總會想,我應該怎麼做才能拉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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