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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眼,只看清他半張沾血的側臉:“陸雨梧,聽說你殺了臨昌王?你讀聖賢書,不知道什麼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嗎?”
“你知道?”
陸雨梧的聲音喑啞得厲害。
“我只知道既然君不君,臣又何必是臣。”細柳說道。
她看向前面茫茫雨霧,再不能看見他此時的神情,他身上很冷,好一會兒,他似乎很輕地笑了一下,說:“我與圓圓,是天生的同道中人。”
無論相隔山川幾萬里,他們走的路,是早晚相逢的路。
細柳握著韁繩的手一緊,她沒有回頭,馬蹄聲聲,穿行雨霧,騎了快馬的反賊追上來,細柳便與陸雨梧一路跑,一路殺。
不知過了多久,馬匹中箭,嘶鳴一聲,他們兩個從馬背上摔下去,陸雨梧就著攬在細柳腰間的那隻手將她護在懷裡。
後背底下是碎石,陸雨梧繃緊下頜一聲不吭,被細柳拉起來,兩人鑽入山林中。
但穿過大片山林,一條長河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朦朧的雨霧幾乎與水面融成一色,細柳拉著陸雨梧站在河灘上,河水掠過他們腳邊。
“那魯林忠是真恨你,”
細柳鬆開他的手,抬起眼睛,重新審視他,闊別多日,他更清瘦了,肩上,身上,到處都是傷,“這麼多人來追我們,真給你面子。”
譚應鯤給她的騎兵沒有跟來,這是細柳先前下的死令,汀州城裡的反賊少一些,那麼汀州城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就會大一些。
就算是多拖延一些時間也好。
哪怕細柳不說,陸雨梧也明白她的意思,河水涌動著,擦過他的衣擺,他綁在手上的細布已經被血浸透了。
風吹雨斜,在他烏濃的眼睫晶瑩若淚,而他眼眶泛紅,忽然說:“圓圓,我沒想過你會來。”
“那你都在想什麼?”
細柳望著他。
陸雨梧原本潔白的衣襟也早已染紅了,他從懷中摸出那玉蟾來,竟不再是碎裂的模樣,而被他以金絲重新嵌合起來了。
“想這枚玉蟾,還有蘢園的鑰匙,我應該早一些給你,想你在西北,到底好不好。”
他說。
細柳看著他掌心裡的那隻玉蟾,也許他自己沒有察覺,他的右手在細微地抖,是那種筋脈損毀,稍加施力,便止不住的抖。
雨露砸在臉頰,細柳鼻尖忽然湧上酸意,但她強忍著,說:“我很好,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譚大將軍收復了萬霞關。”
陸雨梧望著她。
他忽然笑了:“那很好。”
“太好了。”
他說。
細柳也笑起來,她伸手去接那枚玉蟾,卻又忽然握住他的那隻手,玉蟾被包裹在兩個人的掌心裡,她走近兩步:“陸秋融,我還沒有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所有人都不想我做周盈時,只有你,記得我,找我,我不知道我們兒時的情誼,可以支撐你這樣久。”
她伸出手,抹去他臉上的雨水,就像小時候給他擦眼淚那樣。
陸雨梧濃而長的眼睫輕顫,他看見雨露順著她的耳垂,滑落到她剔透的耳墜,又滴下去。
“我常常違逆父母意,自認不是一個孝順女兒。”
細柳忽然將他抱住,河水輕拍衣擺,她的目光落在他肩上,不遠處山林中枝葉震顫,她卻依舊抱著他,說:“但我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給我選的郎君,是全天下最好的。”
“再也沒有人比你更好。”
陸雨梧低垂眼帘,他望向她烏黑的發。
她戴著那支簪。
那隻玉兔,仍舊抱著他的月亮。
陸雨梧忽然回抱她,雙臂收緊,像是那麼多年過去,到今日,他才算真正與她重逢,他眼中淚意微閃,卻笑:“可你小時候說你不喜歡愛哭鬼。”
“所以我爹才說我不知好歹。”
她眼淚砸下來,聲音卻依舊清越:“但我現在知道了。”
哪怕陸雨梧沒有內力,他也聽見了山林中的動靜,但他並未往那邊看,河風吹動他鬢邊濕潤的淺發,他俯身扣住她的下巴,吻住她。
那些雜聲越來越近,陸雨梧終於鬆開她。
他的眼睛始終望著她。
他牽著細柳的手,面向那片密密麻麻,不斷靠近的人影,她握刀,他握劍,正要往前殺去,正是此時,林中卻傳來更繁密的馬蹄聲。
反賊們尚不知怎麼回事,很快鐵甲撞擊之聲伴隨馬蹄越來越近,雨滴砸在他們的盔甲上,發出脆聲。
身披銀甲的戰馬越眾而來,那馬背上的人精神矍鑠,頭盔遮掩了他滿頭的華發,但他下巴的鬍鬚卻是霜白的,他手中一把銀鱗斬馬刀,赫然與西北大將軍譚應鯤手中那把一模一樣。
他看見河邊那攜手而立的一雙男女,立即便將斬馬刀收入轡頭邊的刀鞘當中,隨後抬手抱拳:
“在下謝憲,奉新皇之令,前來接應二位!”
第106章 立夏(四)
花府中一間門窗緊閉的室內,幾盞燈燭燃著,花懋懷中抱著一個皮膚彤紅的嬰孩,神情焦急地望向那道墨綠色的帘子:“人還沒醒嗎?”
“老爺不必擔心,大夫已經看過了,若丹只是生產太累,才昏睡了過去,方才湯藥也餵了,應該很快就能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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