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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懋看他手又落回膝上,青色官服底下一層雪白的寬袖微卷,露出來一截被細布包裹嚴實的腕骨。
他沒有要碰案几上那碗茶的意思。
花懋見此,眉心微跳,心思兀自轉了幾轉,他明明年長這位小陸大人許多,此時卻無法從這年輕的知州大人臉上瞧出半點端倪。
他端坐如山,外面的雨霧更襯他眉目疏淡,半分聲色不露,沉靜而內斂。
“花綱總放心,我今日來並不是要敬香錢的。”
他忽然開口,花懋頓時回過神,心念一動,既然不是來要敬香錢的,那就是……花懋一下抬眼,看向他。
陸雨梧說道:“花綱總那夜在凝碧舫中說,你聽到了一些燕京的消息,但又不是很確定這其中的緣故。”
“是,但花某心裡總是不安。”
花懋點頭,嘆了口氣:“我們花家最風光的時候早過去了,如今也不過是靠著祖上攢下的一副家底還強撐著,我與堂兄本想著,若我那堂侄女做了皇后,我花家也可以憑著這層關係維持住世族的體面,可如今我那堂侄女沒了,我花家如今處境尷尬,我不得不小心謹慎……”
“花若丹到底是死是活,你果真不知?”
陸雨梧忽然開口,花懋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一瞬對上這年輕知州那雙沉穩無波的眸子,他竟有一種被此人洞穿的感覺,後背忽然就浮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一百年前達塔人掌控中原之時,立國號為肅,前朝名相花渭誓死不降,被肅朝太祖皇帝車裂棄市,花渭雖死,而英名廣傳,花渭之後,大燕立國,花家亦有賢臣輔佐治世,如此百年世族,風骨渾然清傲。”
陸雨梧嗓音清淡,花懋卻垂著眼帘,花廳里很安靜,於是外面的雨聲更清晰,好一會兒,他才扯扯唇:“什麼清傲不清傲的,到了我父親那一輩早就不行了,如今不過徒有祖宗掙來的一個好名聲罷了,外面看著錦繡綺羅的,實際上內里蟲蛀鼠咬,只剩這麼一層窗戶紙遮羞,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給捅穿了。”
哪怕陸雨梧什麼都沒說透,花懋卻已經不能再裝傻了:“族中多少人到了如今還做夢呢,顧著自己那世族的體面,瞧不起我經營這官鹽生意,可花家在朝中的勢力早就因為黨爭而消耗得差不多了,若要顧著那份體面,偌大一個家族就只能掏空了底子坐吃山空,我堂兄花硯曾與我商量過,若是若丹做了皇后,或許我花家還可以再爭一爭,可若丹為後,是要用花家的家底來做交換的。”
“花家那些守著骨氣不肯失了半分體面的老頑固,”花懋說著,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卻還是要靠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小輩來養,我從不自詡是什麼骨氣清傲的世家中人,我花懋說到底只是一個商人,以我商人的眼光看來,要我花家與先帝做這樣一樁生意,則只能依靠若丹,她若受寵,我花家才有利可圖,但若她不得寵,我花家就算賠了個底掉,所以我不那麼甘願。”
所以花若丹失蹤後,那一則她死在太后母家劉氏手裡的流言,是花懋用了些手段故意傳出的,只有這樣,花家才算理直氣壯。
而花懋,一直都清楚花若丹的下落。
“花綱總可曾想過,有些人一旦心中盤算著要什麼東西,無論那東西如今在誰的手上,在他心裡,那已經是他的東西,”陸雨梧輕抬下頜,“無論這東西的主人想不想,願不願,他都盯死了它,勢在必得。”
花懋呼吸都凝滯了一瞬,頃刻胸中升起一種如臨深淵的感覺,寒氣順著他的脊骨往上爬,他一把攥住了衣袖。
“今日的花家,便好比昨日的鐘家,當年鍾家可以因為那一千萬兩的帳而亡,今日的花家也可以因為太后的敬香錢而死。”
陸雨梧的話音才落,花懋便倏爾一下站起身來,他心神驟亂,深吸一口氣:“若知道今日之禍,我……還不如親手奉上這家底!至少人還有得活,倘若花家敗在我手裡,我花懋又要如何去見九泉之下的祖宗?”
“花綱總稍安勿躁,”
陸雨梧示意他坐下去,而後才又說道,“汀州這局棋是針對你花家,也是針對我,他們既然故意讓我來花家做這個惡人,那麼我只有先遂了他們的意,才可以看得清這局棋背後的深意。”
還有什麼深意?
花懋擰起眉頭,正要開口問些什麼,卻忽然聽見一道輕微的響聲,他一下回頭,透過幔子,看見窗邊立著一道纖瘦高挑的身影。
花懋心下一凜:“誰?”
陸青山在旁目不斜視,連抱在懷中的劍也沒拔出來,花懋正要張口喚人,卻見那紫衣女子閒庭信步似的,挑開素紗幔子走過來。
她烏黑的長髮一半挽起成髻,發間並無它飾,只點綴一支珍珠排簪,餘下長發披散背後,腰間一串銀色腰鏈,兩邊腰側則各攜一柄短刀。
她髮髻與面容都被雨霧濕潤,那雙眸子猶浸清霜:“花綱總切勿高聲,若招來了人,我還怎麼對陸大人下手?”
花懋額頭滿是虛汗,一聽這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刺客!
這還得了,他當即就要喊人,卻聽那位陸大人忽然笑了一聲:“花綱總不要誤會,她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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