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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只能是器物,而不能是參天之木。
“不,”
陸雨梧垂下眼帘,寒風入簾,他衣袖獵獵,“修恆,辦完這趟差事,我便回無我書齋。”
姜變一愣,他看著陸雨梧,欲言又止。
今日風大得很,一整天下來幾乎吹乾淨了前一夜雪留下的濕痕,天色暗下來,細柳獨自一人行走於山野,草木被山風吹得婆娑起舞,她鬢邊淺發亂飛,擦著她的臉頰。
經過水聲激盪的蟠龍瀑布,細柳取乾淨身上的銀飾,悄無聲息地潛入山中洞府,避開巡夜弟子,她進入龍像洞中。
洞中長幔隨著陰冷的風而胡亂捲動,那一張長榻上並無那位老山主的蹤影。
他不常在紫鱗山,是紫鱗山中最為神秘的一個人。
洞中藏書萬千,但細柳的目光從中睃巡片刻,她幾步上前一把拽住長幔,整個人借力一盪,雙足在石壁上一踩,她翻身躍上石欄。
上面這一層亦是一間幽謐的石室,她拂開一簾又一簾的幔子,紫如密鱗般的石壁之上分布著一個又一個的木格,其中擺滿了書卷。
細柳上前拿起一捲來,翻了幾頁發現竟是道經,她擰了一下眉,手觸摸了一下石壁,她退到石欄旁,仰頭往上一望。
這石洞是在一尊人首龍身石像的身軀當中,石欄盤旋而上,各有數不清的大小石室,直至最頂端,那是石像的頭部。
石欄止,而無路。
那上面紫鱗斑斕,雕琢著繁複的紋路,肉眼幾乎難見入口。
“細柳。”
忽然一道冷戾的,陰沉的嗓音自底下傳來。
細柳猛然轉身,只見玉海棠一襲素白衫裙,披帛拖地,那樣一雙眼睛冷得仿佛淬了毒:
“你在找什麼?”
第49章 大雪(六)
玉海棠挽袖,披帛如練飛出纏繞住細柳的腰身,她反手一個用力,瞬間將細柳從石欄上拽下。
細柳雙足落地後退幾步穩住身形,雙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雙刀,回頭只見玉海棠冷冷的睇視,她雙手一頓,頃刻間,玉海棠袖底一根銀針刺破陰冷的風釘入她的左肩。
細柳踉蹌後退幾步,那種陰寒的內勁隨著尖針震顫她的臟腑,她猛地嗆出一口血來,抬起頭迎向玉海棠滿含戾氣的神情,她隱忍住雙手想要握刀的衝動,抬起手背蹭去嘴角的血。
“這不是你能隨意踏足的地方,”
玉海棠抬頭瞥了一眼倚靠山壁蜿蜒而上的石欄棧道,“你想找誰的籍冊?你自己嗎?”
細柳扶著左臂,不發一言。
“你不說,”玉海棠輕輕頷首,凌厲的目光陡然落回她身上,“不如我來替你說,你是來幫陸雨梧找周盈時的籍冊,對不對?”
細柳仍不說話,只是與她相視。
盤旋的風潮濕而陰冷,吹拂滿洞長幔翻卷,玉海棠看著她,倏爾冷笑了一聲,她走上階,素白的衣袂一揚,她在那張長榻上坐下來:“你總是學不會安分地做一柄刀,在這一點上,你與周盈時都是一個樣。”
猛然聽見玉海棠這句話,細柳神色一動:“您說什麼?”
“你不是想替陸雨梧找周盈時嗎?”
玉海棠輕倚榻上,袖底落出一部約手掌大小,摺疊得極厚的冊子,她手捏住一端,另一端拋出去,長卷簌簌展開,落於階上。
“即然你這麼好奇,那麼我便告訴你。”
玉海棠高高在上,她輕睨著細柳,“身為左護法,你應該最是清楚,歷來入我紫鱗山者,有販夫走卒,有犯官罪奴,亦有江湖草寇……只要我想,天下間就沒有我紫鱗山不敢收,不敢用的人,但一入紫鱗山,這些人一輩子到死都要摒棄過往,成為我山中之物。”
玉海棠的聲音凌洌,在這洞府之中尤為空靈,細柳幾步走到階前,目光睃巡長卷之上,驀地定在卷尾——
“建弘六年冬,慶元巡鹽御史周昀獨女盈時入山,七年夏,周盈時殉身南州,年十一。”
細柳心神一震:“……她死了?”
她抬起頭,只見玉海棠扔了手中的籍冊,她看著細柳,神情譏誚:“你看,你什麼都不記得。”
“你知道這冊子上為何沒有你嗎?”
玉海棠唇邊勾起薄冷的笑意,“因為你與這上面所有人都不一樣,你壞了腦子,記不得自己曾經是誰,記不得自己做過什麼,更記不得你與周盈時曾一同進山……”
“不可能。”
細柳反駁道:“我十一歲入山,是六年前,比她晚一年。”
“細柳,”
玉海棠忽然收斂起眼底的譏誚,她如一尊神女像,不悲不喜地審視著這個年輕的女子,“我騙過你嗎?”
細柳神情一僵。
不曾。
她在紫鱗山中六年,心中最是清楚山主玉海棠從不屑愚弄任何人,她向來出口皆真,才有如今滿山弟子將她一字一言都奉為圭臬的局面。
她不說謊,亦厭惡人說謊。
山中弟子若有欺瞞之心,她必以嚴厲手段處置。
“你什麼都忘了。”
玉海棠無情的聲音落來:“六年前,劍池裡的劍你沒有一柄可以握得穩,後來棄了劍,握住這一雙細柳刀你才算找到一條道,你難道真以為是你的手天生就適合握這雙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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