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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暉帝現下觸了情,就是連朕都不稱了。
「麟兒死的時候只有那麼點大,你……你歹毒至此,如何下得去手?那年的水那樣的冷,你如何下得去手!」
景暉帝現下倒問他如何下得去手了,當初徐家殺了他哥哥的時候呢?他怎麼不去問他們如何下得去手。
楊奕抬眼看他,「可我哥哥死的時候,他們又怎麼就下得去手了呢。」
楊奕問他,「徐昌自己沒本事,上不了金鑾殿,便將我哥哥綁了去,這樣可以嗎?寒窗苦讀十年,卻還要為他人做嫁衣,這樣可以嗎?草菅人命,害人家破人亡,這樣又可以嗎?」
「我阿兄死的時候,就不冷了嗎。」
他一改往日柔善,視線如鷹隼一般,直視著景暉帝,分明是在跪著,可卻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
景暉帝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可在這個時候,楊奕又軟了下來,他猛地磕頭道:「臣能殘喘苟活至今,全仰賴聖上如天之德,二皇子的命,臣會償,北疆的事,臣會定,可皇上,臣子臣女何辜啊!」
景暉帝看著他,眼神中終於露出幾分其餘的情緒,他顫著眼皮,指著楊奕問道:「你……你死不足惜!但是你說得對,北疆,北疆還要你。你就是吃准了朕要用你,才敢這樣有恃無恐!好,你最好是死在北疆別回來,省得叫朕給你安插個抄家滅族的罪來。」
楊奕聽到了自己想聽得話,終露出了笑來,「好,臣為皇上除了北疆的小鬼,就死在北疆。」
楊奕現下的語氣,竟難得叫景暉帝想起了從前,從前楊
奕就總是喜歡說這些來討他開心。
而現如今,終於能夠拔出這根橫梗在心頭的刺,景暉帝卻竟也沒有快意,反而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情緒湮滅。
楊奕會死在北疆嗎,景暉帝也不知道。
*
烏雲遮月,天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黑了下去。
楊水起從杜家離開之後,一直往著人煙稀少之地走,生怕叫人撞見了她在哭,雖在路上稀稀疏疏碰見了兩三人,但好歹人也沒有缺心眼到上前來問她在哭些什麼。
楊水起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依稀記得,她從天亮哭到天黑,哭到肚子一直打鼓,哭到了沒有力氣。
街上人群熙攘,孩童嬉笑打鬧的聲音在街角散開,燈火亮眼,長街若黃龍,亮如白晝。
最後,楊水起也沒有回家去,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街上。
今晨出門的時候她本也沒吃多少東西,又加之哭了近一個下午,早就已經餓得不成了樣子。
肖春一路下來,一直也不敢去問楊水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後來見她自己一個人走上了街,在一家賣餛飩的小攤前停了下來,才適時勸道:「小姐,你這哭了這麼久,多少吃點吧,餓了誰總也不能餓了自己呀。」
楊水起也沒倔下去,順坡下驢,點了點頭。
肖春見她還能用飯,笑了笑,周遭人多,肖春趕忙給她找了個位子,拉著她坐下了。
「老闆,上兩碗小餛飩!」
「好嘞!」
兩人定下來之後,肖春才終於有機會去問今日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水起哭了一日,連眼淚都快哭幹了,現下只耷拉著眼皮道:「他們不要我了,他們都不要我了……」
肖春本以為,楊水起哭了一個下午,是因為楊風生的那一巴掌,可是現下,她說,他們不要她了。
她一直在重複。
他們不要她了。
楊家從一開始便不會有好下場,這是楊水起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即便是沒有好下場,她也心甘情願,即便是五馬分屍,挫骨揚灰,她亦是沒有所悔。
她沒有牽掛,如果真有一天,楊家被抄家滅族,對楊水起來說,是無所謂的事情。
她在懂事以來,便已經給自己做了足夠多的心理準備。
可是在她的心中,即便是死,也是一家人都要死在一處。
將她一個人丟下的話,那算是什麼事啊。
光是想想,楊水起都無法忍受。
在楊水起和肖春的背面,不知何時坐下了一人,餛飩攤主的女兒跑過去問,「哥哥,你要吃些什麼?」
蕭吟小聲湊到了小女孩的耳邊道:「一碗小餛飩就好了。」
小女孩打小也是個花痴,從未曾見過像是蕭吟這樣好看的人,點了點頭,紅著嫩生生的小臉便跑開了。
人群吵吵鬧鬧,但蕭吟坐在楊水起的不遠處,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都說我不懂,說我什麼也不明白,我什麼都知道的,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肖春,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爹爹從小就說,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同生共死的呀,現在卻想推開我,有這樣的嗎,有他們這樣的嗎。」
於楊水起來說,他們一家人就是,生在陽間有散場,死在地府又何妨。
「好不公平,當真好不公平。」楊水起仰頭看天,眼中不知道又是什麼時候蓄上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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