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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已是黃昏時候。道人張上燈來,靜如道:“柳相公可用夜飯麼?”柳友梅道:“夜飯倒不消了,只求一壺茶就要睡了,明日好返舍。”靜如就去泡了茶,送與柳友梅。柳友梅就到客房中去睡了。

    次早別了靜如,回去見過母親楊氏。先把張、劉二生抄詩一事說了一遍,然後把雪太守錄科面試,請酒題詩,親許婚姻的事也細細與母親說知。楊氏夫人喜道:“吾兒索有雅志,今果遂矣。只是姻緣已遇,功名未遂,必須金榜名標,然後洞房花燭,方是男兒得意的事。況世情淺薄,人心險惡,似張、劉小人輩,也須你功名顯達,意念方灰,不然,未有不另起風波者。今考期已近,秋闈在邇,汝宜奮志,以圖上進。”柳友梅道:“謹依慈命。”母子二人,俱各歡喜。柳友梅此時也巴不能個早登龍虎榜,成就鳳鸞交,就一意讀書,日夜用工。按下柳友梅不題。

    卻說雪太守自與柳友梅約為婚姻,次早就差人拿個名帖,往山陰縣來請竹相公。原來雪太守與兵部竹淇泉是同年,竹鳳阿隨叔父在京師,曾相認過,因此請他出來作媒。怎知竹鳳阿與柳友梅又是極相契誼的朋友。這一日,竹鳳阿聞知年伯來請,就一徑同差人到杭州來見雪太守。雪太守留進後衙相見。竹鳳阿道:“敢問老年伯呼喚小侄,不知有何吩咐?”雪太守道:“不為別事,我有一舍甥女名喚如玉,就是舍親梅道宏之女,今年一十六歲了。姿容妍稚,性情聰慧,論其才貌,可稱女中學士;又有一個小女,名喚瑞雲,年才二八,小舍甥女一歲,頗亦聰明,薄有姿色,不但長於女紅,頗亦善於詩賦。老夫因受過梅舍親之託,雖有甥女之分,一般如同己出。前日因錄科,這日偶見山陰柳友梅文才俊逸,詩思清新,是個當今才子,我意欲將二女同許雙棲。前已面囑柳生,只不知他尊慈意下何如,因此特煩賢契道達其意。”竹鳳阿道:“柳友梅兄才貌果是衛家玉潤,與小侄系至友,其詩文品行素所欽服,老年伯略去富貴而取斯人,誠不減樂廣之冰清矣。小侄得執斧柯,不勝榮幸。想柳兄素仰老年伯山斗,未有不願附喬者。”雪太守道:“得如此足感大幸!只是貴縣到郡中,往返相勞,為不當耳。老夫有一回聘的禮,若其尊慈許允,即煩賢契致納。”說罷,便在袖中取出繡成的兩幅鴛鴦錦箋,遞與竹鳳阿道:“這就是回聘的禮。”竹鳳阿道:“友梅兄未行納采之禮,何得就蒙老年伯回聘之儀。”雪太守道:“柳友梅曾在敝衙中,面詠新詩老夫即將他佳句准為聘禮,隨命舍甥女並小女奉和原詩以作回聘之敬。這一幅鴛鴦箋,便定百年鸞鳳友,年侄幸轉致之。”竹鳳阿道:“柳友梅兄承老年伯如此垂愛,真恩同高厚。”二人說著話,留過小飯,竹鳳阿遂告辭起身,別去不題。

    雪太守別過竹鳳阿,隨要寫書差人到福建去,報與梅道宏得知。

    且說梅公自到了福建,各處剿撫,雖然寇盜漸漸平靖,那曉得閩南煙瘴之地,水土不服,又值盜賊竊發之際,風鶴驚惶,況梅公年近六旬,氣血漸衰,哪受得這等風霜勞苦,又想著父女遠離,家鄉遙隔,心神悶悶,不半年便已過勞成疾,奄奄不起了。只得寫書差人到杭州,來雪太守處報知。這一日,雪太守才要寫書差人到福建去,忽報福建梅兵爺差官到,雪太守著他後堂相見。不一時差官進來拜見過,呈上家書。雪太守便問道:“你老爺好麼?”那差官掩著淚眼,只不出聲。雪太守看來暗想道:“卻是為何?”便又問道:“你奉老爺差來,必有要緊話,為何見本府只是不言不語?”差官只得含著淚說道:“我老爺只為王事勤勞殷憂成疾,差官來時曾於榻前候問,已見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這多時病體多應不起了。”雪太守聽說,方驚訝道:“原來你老爺如此大病,我這裡哪裡曉得。我且問你,你來時你老爺可有話囑咐你?”差官道:“囑咐事盡在書中,只是臨行的時節,曾有數語囑咐道:‘骨肉天涯,死生南北,零丁弱女賴記終身。叫差官親致雪老爺。’”雪太守聽了,不覺撲簌簌掉下淚來。不免頓足道:“道宏休矣,道宏休矣!”遂留差官在外廂伺候。

    雪太守就進後衙,把家書與如玉小姐觀看。不一時,如玉小姐來了,就把家書一同開看,只見上寫道:

    眷小弟梅顥頓首致書於景翁大舅台座前:弟自與兄翁錢塘門分袂到閩,且喜小寇漸平,奈煙巒瘴癘,風鶴驚惶兼之。父女睽違,家鄉遙隔,殷憂孔切,舉目靡親,人孰無情,誰能堪此?遂致奄奄不起,一病垂危。今病體莫支,轉念弱女孑無成立,撫心自痛,回首悽然。兄翁若念骨肉之情,不負千金之託,如親己女永計終身,弟雖生無以酬大德,死亦有以報知己也。臨榻糙糙。伏冀台原不宣。

    另有一書付如玉女兒開看,梅小姐隨展開一看,只見上寫道:

    母舅當事之如父,舅姆當事之如母,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順。我身死後柩心歸塋。言已盡矣,汝毋自哀。

    如玉小姐看了,真箇看一字墮一淚,心中哽咽,驚得面如土色,話也說不出。正在悲切之際,忽報梅兵爺的訃音到了,如玉小姐聽見,嚇得神魂都散,不覺悶到在地。雪夫人與瑞雲小姐連忙來喚醒,不覺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哭了一場,瑞雲小姐看見亦為之淚下不題。

    卻說梅公臨終時節,吩咐侄兒梅從先要扶柩回金陵,安葬祖塋的。因此,訃音方至,靈柩也就到了。大船歇在錢塘門。到了次日,雪太守不免要備些禮物去弔奠。如玉小姐也要扶柩回金陵去了。只是慮如玉小姐無人陪伴,雪太守就叫公子雪連馨同去,就順便往金陵納個南雍,又著一能事家人伏事了雪公子。這一日舟中奠別好不苦楚,正是:

    昔日尚生離,今朝成死別。

    生離猶自可,死別復何如。

    按下梅小姐的事不題。卻說竹鳳阿自領了雪公之命,不敢怠慢。隨即回見柳友梅,將一女雙棲的事,委曲說了一遍。柳友梅道:“這事在知己前怎好假詞推託,只是小弟與家母說來,小弟寒儒,安能有福遂消受此二位佳人。況此事已不知經了多少風波,小弟與兄闊別久了,不曾與兄細談衷曲,今日可試言之。”便將張、劉二生抄詩,周榮作弊等事,從頭至尾與竹鳳阿說了一遍。竹鳳阿道:“人心之險,一至於此,可惡,可惡!只是雪公今日此舉,略去富貴,下交貧賤,是真能具定見於牝牡驪黃之外者。佳人難得似功名,吾兄慎勿錯過。”柳友梅笑道:“據如今看來,佳人僅易似功名了。”竹鳳阿道:“兄今日不要把功名看難佳人就看易了,古今絕色佳人,不必皆自功名上得的,而掀天的功名富貴反自有佳人上來的,此范蠡所以訪西施,相如所以挑文君也。兄已幸遇佳人,何患功名不遂。”說罷,便把雪太守付來的二幅鴛鴦箋遞與柳友梅道:“這便是佳人的真跡,功名的在券了。”柳友梅接來,隨把二幅詩箋俱展開一看,只見一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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