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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正在那裡飲酒賞玩,抱琴走到,呈上一個封筒,上面用一個圖書。柳友梅道:“是哪裡傳來的?”抱琴道:“是錢塘學的齋人傳來,說是杭州府雪太爺的詩題,發到學裡,為此特之傳來,三日內就要繳去哩!”柳友梅就拆開一看,原來是兩幅錦箋,上寫兩個詩題,一個是《春閨》,一個是《春郊》,首尾限韻,首韻是個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八字,尾是谿、西、雞、齊、啼五字。竹鳳阿道:“原來就是敝年伯出的,這詩題出得有些意思。友梅兄,你道他為著什來?”柳友梅道:“這無非要征取詩篇,觀賞人文的意思耳。”竹鳳阿道:“雖則如此,據我想來,另有深意。恐出此題,還不是敝年伯自出的。”劉有美笑道:“鳳阿兄,又奇了,若不是太尊出的,諒一詩題,請誰代筆?”楊連城道:“鳳阿兄與雪公在京邸時曾與素心晨夕,他必然得知細里。”柳友梅道:“原來如此,一定要請教了。”竹鳳阿道:“今日天色已暮,酒又深了,且暫告別。”柳友梅尚欲留飲,竹鳳阿道:“這倒不必了,明日是二月花朝,就是小弟作東,屈三兄往西湖一掉,乘此春光,便好將此詩題,我就好與三兄說明詩題的意思,豈非上下兩得?”眾人齊道:“如此甚好!”四人即於花前分袂,同作揖,直出門而別。正是:  

    一杯一杯復一杯,幾人對酌山花開。

    既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未知柳友梅游潮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柳秀士舟中題句

    詩曰:

    世間真偽不相兼,只為才情賦自天。

    班馬文章由夙慧,庾鮑詩句實前緣。

    牙琴須遇知音解,卞玉還逢識者憐。

    不是美人案聽得,空令雅韻落前川。

    話說柳友梅到了次日,乃是二月花潮,天氣晴和,鶯花繚亂,那花間的百鳥,嬌滴滴在枝上弄晴。柳友梅書齋曉起,不覺遊興勃勃,又急要曉得那雪太守詩題的意思,記得夜來竹鳳阿約游西湖,隨即梳洗畢,吃過早膳,身上穿一領水墨色衣,頭戴一片氈巾,手執一柄棕竹扇子,腳上穿一雙紅方舄鞋,飄然有凌雲氣概,真濁世之佳公子也。稟過母親,就叫抱琴跟了,一逕到竹鳳阿家來。

    恰好才到中途,望見竹鳳阿已同著楊連城、劉有美,駕著蘭舟,迤邐的盪將過來。抱琴先看見,叫道:“竹相公哪裡去?家相公在此。”竹鳳阿道:“來得正好!”抱琴先跳上舡,把纜系在綠楊之下,隨接了柳友梅下舡。竹鳳阿見了柳友梅,因說道:“昨晚相約,今早見天氣好,弟恐辜負花晨,特駕小舟,屈了楊兄、劉兄,與吾兄同往西湖一游,不道吾兄先已移玉,可謂知己有同心也。”楊連城道:“這才是有約不忘。”劉有美道:“昨晚詩題想今日定要做了。但友梅兄可要曉得那詩題的意思麼?說起來,只怕友梅兄,不喜殺還要想殺哩!”柳友梅道:“詩題的意思,弟實不知,今日正要請教鳳阿兄。難道兄已預先曉得了麼?”劉有美道:“小弟倒已預先打聽著了,才與二兄說過。鳳阿兄也道‘如是,如是,不差,不差’!若友梅兄要我說,昨日罰小弟的酒,今日要吃還我,若不吃,小弟只推不知罷。”竹鳳阿道:“這個容易。”不一時,舟人排上酒來,竹鳳阿道:“劉兄且請飲一杯,潤潤喉才說不妨。”劉有美道:“兄等難道倒不吃?”竹鳳阿叫將大杯來斟上酒,遞與劉有美,次連城,次友梅,最後自己也篩了一杯奉陪。單有劉有美的酒量原高,拿起酒,一飲而干,一連飲了數杯,乘著酒興,說道:“昨日詩題,兄等道是哪個出的?”柳友梅道:“是府里出的,學裡傳來的。”劉有美道:“是學裡傳來的,卻不是府里自出的。”柳友梅道:“怎麼不是府尊出的,卻又是誰出的?”劉有美道:“小弟也不知。昨晚別後,小弟一向有一相熟的舊鄰,現在杭州府做書手,府中消息都曉得,昨日返舍,就遇著他在舍下了。小弟與他偶然談及,他對我說,‘詩題是太爺的一位小姐出的’。你道天下有這樣聰明女子麼?可不令人想殺!”柳友梅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兄要著魔矣。這樣說起來,那小姐一定能詩的了。但世上難得才色兼全的女子,有才者未必有貌,有貌者未必有才,即或有貌有才,而無一種才貌的風情韻致,亦與無才貌者等;有才無貌,不可謂之絕色佳人,有貌無才,不可謂之女中學士,有才有貌,而風情或減,韻致歉然,亦如嚼蠟便無味矣。”“那小姐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惟女工針指,件件過人,至於詩詞一事,尤其所長,就是雪府尊刻的《嘯雪集》,倒有大半是小姐吟詠的,難道不是才色兼全鍾情女子麼?”竹鳳阿道:“兄知其一,未知其二,雪小姐的才貌,果然是仕女班頭,但我敝年伯的意思,必要配個文章魁首,為此出這詩題,雖試士,實欲擇婿耳。”柳友梅聽說,心上也不覺暗暗歡喜,想道:“我柳友梅若題破了雪小姐的詩題,便不患佳人難遇矣!”便一心想著雪小姐,不覺詩興勃勃,如有所得,對著竹鳳阿道:“既如此,當吟成才士句,接續美人緣也。”竹鳳阿道:“正是!今日乘此春光,賦詩飲酒,亦一樂事,且請吟詩。”楊連城道:“詩不成者罰酒三巨觴。”劉有美道:“小弟詩是決做不出的,倒情願罰酒。小弟昨夜聞此好消息,想了一夜,有了頭沒了尾,有了尾沒了頭,不覺沒心緒起來,今早倒閣筆不題,索性養養精神,好若吟一首,如今決做不出的了。”柳友梅道:“昨日尚未請教,今日正該同詠。”楊連城道:“若無佳句,曷謝良辰,正該同做。”竹鳳阿道:“既如此,請各揮毫。”  

    抱琴猶在拜篋中,取出文房四寶,四人各分了紙筆。只見竹鳳阿注目花箋,搜索枯腸;楊連城拿著一管筆,口裡唧唧噥噥的吟哦;劉有美也不做聲,拿著酒,只顧飲,舉起觴,不住吃;只有柳友梅也不想,也不寫,也不飲酒,立起身往船頭上散步,遙望那四圍山色、一帶花兒,不覺詩思撲撲從天外飛來,喜動眉宇,便叫抱琴取過紙筆,頃刻寫成七言律詩二首,真箇是:

    文成七步,筆掃千軍,腕下霎時興雲雨,紙間頃刻走龍蛇。

    柳友梅寫完了詩,袖在袖中,走入艙中,問道:“三兄詩俱完了麼?”劉有美道:“兄怎麼不去做詩,反去問望,三杯頭是不饒你的。”柳友梅道:“弟實不才,詩已粗成。”劉有美道:“這樣險韻,兄難道完得如此神速?”竹鳳阿道:“柳兄才極敏捷,他若詩成,尚未知鹿死誰手,小弟詩雖胡湊,尚欠推敲,楊兄佳句已完,亦未寫出,柳兄既已詩成,何不賜教!”柳友梅就在袖中取出,與三人看。劉有美接在手中,叫道:“友梅兄果然做了,大奇、大奇!可謂真正才子。”竹鳳阿笑道:“真正才子,合配個真正佳人。”楊連城道:“相配時,這詩題分明是姻緣薄了。”眾人都挨攏來看,只見上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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